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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出门非常麻烦。

长时间的火车颠簸,对身体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而且,广州到南昌没有直达火车,需要到向塘中转。

从广州出发,沿着京广线走,到株洲拐入沪昆铁路,出了醴陵,就是江西萍乡,接着就是宜春、分宜、新余、临江镇、樟树、丰城,最后是向塘。

好在火车一路直达向塘,向塘中转南昌又只有一站,路上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不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达到南昌。

到南昌站,苏亦跟沈明也没耽搁,直奔江西历博,并不需要陈文骅来接站。

主要是太麻烦了。

这年头,通讯不方便。

出远门,还要提前拍电报通知对方火车到站的时间,然后才能过来接站。

一旦火车晚点或者电报送达不及时,双方都很容易错过。

为了不耽搁彼此的时间,苏亦出发之前,就直接给陈文骅拍电报说明情况,不需要接站。

南昌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博物馆也极具特色。

馆址位于南昌广场南端,是一座非常醒目的地标性建筑。

情况跟粤博差不多,从1971年开始,成为专门从事考古发掘、历史文物征集和研究的专业馆,并于1978年10月改名为j省历史博物馆。

再过一两年,省历史博物馆和省革命博物馆合并成为全新的江西博物馆。

未来发掘出著名「海昏侯墓葬遗址」的江西江西文物考古研究所距离挂牌成立,还有十年的时间。

甚至,到了1980年才成立正式江西文物工作队。

因此,省内的考古从业人员都在省博考古工作队就职。

这些是后话,暂且不表。

博物馆距离火车站很近,乘坐公交不到半个小时。

刚下公交,就看到醒目的起义纪念塔。

一下子,就让人感受到这个城市的革命气息。

这时候,沈明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到了。」

苏亦问,「怎么样,明哥,激动吧?」

沈明说,「第一次出远门,在火车上确实激动,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南昌。」

「我也是!」

「那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就算没有我陪着,你在路上,应该也没啥问题,杨队长还担心你路上不安全,特意让我陪着你过来,结果,一路上都变成你小子带着我各种换乘车子。」

苏亦笑,「在杨老师眼中,我就是小孩,我这一年来,没少乘坐火车,对路况,想不熟悉都难,至于南昌,我来之前询问过陈先生,只要不瞎跑,就不会迷路。一路上,要是没明哥你,我可无聊死了。」

沈明笑骂,「臭小子,能不能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路上,你小子嘴巴就没停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尤其是,那几个年轻的姑娘,都被你忽悠瘸了,差点认为你就是中大的老师。」

苏亦笑道,「旅途漫漫,谈心解闷嘛,你不也跟人家交换通信地址了吗?」

沈明哈哈大笑,「我是跟你小子学的!」

说笑间,俩人走到博物馆大楼入口。

沈明问,「怎么办?要先跟陈先生打电话吗?」

苏亦说,「直接拿介绍信去找门岗,让对方帮忙联系陈先生。」

十分钟不到,只见穿着朴素,戴着眼镜,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从大楼里面跑了出来。

一到门岗处,见到苏亦俩人,就一脸激动地望向沈明,抓起他的手,「你就是苏亦老弟吧,终于把你们盼过来了,没能把去火车站接你们,对不住,真的对不住。」

瞬间,沈明脸色古怪至极。

不用想也知道来人是谁了。

等对方神情平静下来以后,沈明才一脸尴尬的解释道,「陈先生是吧,不好意思,我是粤博的沈明,这位才是苏亦。」

「啊!」陈文骅脸色比他更加尴尬,握着沈明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啊!

好在,苏亦反应很快,他淡定地朝着陈文骅伸出手,「陈老师是吧?你好,我是苏亦,初次见面,多多包涵。」

陈文骅才松开沈明的手,跟他握在一起,满是感慨地说道,「真的没有想到苏亦老弟如此年轻,是老哥唐突了,老弟莫怪。」

「陈老师说笑了。」

「叫什么老师,喊老哥,咱们平辈论交,或者喊老陈也可以。」

陈文骅很热情,除了一开始见面的乌龙,接下来的行程,都安排地妥妥当当,直接把他俩带到附近的招待所,安排好住所,又带着他们去单位食堂吃饭。

征询苏亦他们的意见之后,就带他们参观自己策划创办的「中国古代农业科技成就展览」。

展览就放在博物馆的展厅之中,已经被定为常设展览。

陈文骅亲自当解说员,「展览主要是以生产力发展为主要线索,展示了我国古代农业科技的辉煌成就,结果一展出,就在省内引起不小的反响,这是我意料不到的。」

说完,望向苏亦,「老弟,在陈列展览方面你是专家,帮老哥把把关,整个展出,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啥玩意?

自己啥时候成为陈列展览专家了?

苏亦赶忙摆手,「老哥,你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半吊子,算是哪门子专家。」

陈文骅说,「老弟不要谦虚了,之前王局长在河宕遗址视察的事情我听说过了,我还听说过,你在首都曾受邀到中国历史博物馆的讲课的事情,前段时间,我们单位的领导去历史博物馆开会还听到你的事迹呢,在陈列展览方面,国内年轻一代的学者,能有你这样的认知,可不多见。」

人家都奉承到这个地步了。

苏亦感觉自己要是不说点什么,似乎说不过去了。

他只好说,「我研究咱们建国以后的各大陈列展览,都是跟时代息息相关的,国家历博的通史陈列如此,咱们江西历博的展览也是如此。现在改革开放已经是国策,去年,小岗村已经开创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先河,未来大包干肯定会成为常态。老哥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必须摆脱「阶级斗争为纲」的框架,只有这样才符合当下正在试行的农村改革的需要,所以,只需要在一些细节方面调整即可,到时候,老哥的创办的展览不仅在省内引起反应,在省外,乃至全国都会引起反响。」

「真的假的?」

「我对老哥有信心。」

「也对,都有老弟你的指点了,展览获得成功也是理所当然的。」

得,这老哥,很会奉承人啊。

苏亦感觉自己都有点飘了。

陈文骅并非说说而已,苏亦给出的意见,他都接纳了。

整个展览也在做调整。

其实,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展览了。

需要调整的部分并不多,只需要增加一些图文说明即可。

这方面,苏亦是专业的。

让陈文华找来一些颜料,他开始绘图。

而且,还要尽可能画大一些,都是一些经典的古代农业科技成就。

「悯农」水稻系列、「不是养蚕人」养蚕系列、「陆羽茶经」系列。

能够用诗词跟农业技术结合,就用诗词结合,不能用就单独解说。

比如,秦汉时期的「温室栽培」、「水稻育秧栽移」、「穗选法」。

魏晋的「绿肥轮作」、「水力石碾」、「嫁接技术」、「嫁接技术」、「选种繁育」。

明清的「小麦移栽」。

以上这些技术,都是没有办法通过农具去直观呈现的,只能通过绘图。

在南昌待的头几天,苏亦基本上都是留在画室画图。

能够画多少就画多少。

也不要求多精美,能够呈现出来画面即可。

终究不是文物展,不需要凸显文物之美。在没有影视资料的情况之下,绘画就是最好的展示形式。

在农具方面,苏亦也提了一些小建议。

就是尽量使用组合陈列方式。

比如一些农具,除了铁器以及石质出土物外,苏亦建议能够安装木柄的全部按上木柄,尽量复原古人的工具使用场景。

不要把农具排成一排去摆放,而是尽量把它们组合在一起,比如犁地,除了铁犁之外,牛轭部分也不能少。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都可以把水牛雕塑放在展厅之中,此外,多加一个古代农民装扮的人偶就更好了。

这就是组合式摆放。

前世的博物馆展览之中,是很常见的存在,这个年代,却很少见,或者说还没人用。

这些都是小的细节方面。

苏亦大部分都是提出建议,留给未来陈文骅去一一完善。

毕竟,他除了绘画之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跟精力去参与策展环节。

他来江西,是要参与发掘的,而不是过来搞展览的。

好在,陈文骅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充分,在苏亦待在画室绘画的这几天,他基本上搞定发掘的事情。

广东博物馆的人都来了,江西博物馆方面的领导也不能视而不见。

实话实说,江西历博的相关领导还是很重视这一次的发掘的。

从陈文骅推动发掘万年仙人洞遗址到成功立项,也就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相当快了。

从学术成果角度出发,考古发掘自然是越多越好,但是实际工作出发,有关部门能不就发掘就不发掘。

除了保护遗址外,还因为经费有限。

每一年的经费都是有限的,发掘的项目多了,经费根本就不够。

因此,地方考古部门大部分的发掘项目都是基本建设项目。

像万年仙人洞遗址这种主动发掘项目,越少越好。

要不是这一次涉及到水稻起源,而恰好江西在这个方面又是「空白之地」,发掘成果与陈文骅创办的「中国古代农业科技成就展览」造成的影响力严重不符,江西历博的领导才不愿意提供经费支持。

这一次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能够再次立项,苏亦跟陈文骅俩人缺一不可。

要不是展览跟文章相结合,在学界以及社会各个方面都造成热烈的反响,这一次发掘工作,都不可能成功立项。

苏亦在南昌待了差不多四天的时间,就出发到万年。

万年是上饶下面的一个县,这一次,不需要再换乘,直接有火车直达。

早在民国时期,浙赣铁路已经全线通车,南昌到万年,比广州到新会还要方便。

这一次,除了苏亦、沈明俩人外,江西历博方面参与发掘的人员也不多,就俩人。

陈文骅跟他的徒弟。

经费有限,一切从简。

仅仅是四个人就敢开启一个田野工地的发掘,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实则不然。

不说苏亦沈明两个,仅仅说陈文骅,他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田野考古工作者。

8年从厦大历史系毕业,他被分配到江西博物馆,结果,由于出身问题,无法从事革命史研究,只能挖墓,恩,就是干又苦又累又危险的考古发掘工作。

这一干,就是0多年。

当然,真正能够从事考古工作的时间,也不多,差不多八年左右。

用陈文骅的话来说,在博物馆八年中,他参加发掘了上千坐古墓,江西所有的大型水库他几乎用脚一步一步量完的。

在无数个充溢着瘴气的墓穴里,他总是头一个进去的,甚至,在发掘墓葬的过程中,他还曾经被墓道掉下来的砖头泥土差点砸晕过去了。

有时,为了守护文物,他还要在墓地过夜,跟偷盗分子做斗争。

所以说考古工作充满危险性,一点都不假。

跟大部分有历史问题的人员一样,恢复工作,陈文骅自然也想大干一番。

之前创办古达农业科技成就展览,就是他做出的尝试。

现在参与发掘万年仙人洞遗址也是如此。

出发之前,陈文骅特意把众人叫到一起,开一个动员会议。

主要介绍万年仙人洞遗址的情况。

「7年前,也就是196年。那时我们国还属于三年困难时期,但国家并没有忽略对考古事业的投入,当年,全国开展了文物普查工作,我们江西博物馆在此次普查中就发现了万年仙人洞遗址,并且前后进行国两次考古发掘工作,我就是仙人洞遗址的发现者以及发掘者之一,也取得不错的成果,出土许多石器、骨器、陶器等。遗憾的是当时条件有限,经过相关科研机构的c14测定为距今8000-9000年的文化遗址。然而,在稻作遗存方面却根本就没有条件去探索。」

「十年间,标本、资料并没有得到有效的保护,不是丢失残缺不全就是标号错位,再加上当时普遍认为c14对喀斯特地区测定年代偏早,因此,学界普遍认为仙人洞遗址真正的年代只能是距今6000-7000年,属于新石器晚期遗存。当然,这个具体年代的认定还是存在争议的,也在国内引起一场不小的争论,当然,规模比苏亦老弟这一次引起的争议还要逊色一些。」

大家忍不住笑起来了。

不管真实情况如何,也证明苏亦现在的影响力了。

「正是因为如此,当苏老弟写文章旧事重提的时候,我跟彭馆长都非常重视这个问题,也正是在彭馆长的支持下,才有咱们这一次发掘工作队的成立。」

彭馆长就是当时带队发掘江西万年仙人洞遗址的工作队队长彭世凡,现在担任省历史博物馆的副馆长。

跟陈文骅关系非常好。

他们俩人,一个是文物普查的时候万年仙人洞遗址的发现者,一个是遗址的发掘者。

对万年仙人洞遗址都充满特殊的感情。

也因为有了他们两人的推动的,才有苏亦四人万年仙人洞遗址之行。

最后陈文骅给众人打鸡血,「同志们,这一次只要我们能够成功在仙人洞遗址找到稻作遗存,那么成果就是世界级的,足够咱们名扬海外了。」

万年仙人洞遗址,虽然有万年开头,但具体位置确实在万年大源乡,距离县城还有十五公里的距离。

如果有汽车,那么距离并不远,没车的话,仅靠自行车,就不容易了。

因为,必须要就近找住的地方。

好在,遗址不算太偏僻。

陈文骅也不是第一次来,对这边非常熟悉,当初发掘仙人洞的时候,还曾经在大源乡内借用小学的校舍当工作站。

这一次,也不例外。

这就是老遗址特有的便利性。

要不是仙人洞遗址太小,不需要建立稳定的工作站,不然,就更加方便了。

到达大源乡,大家休整半天,第二天上午,骑着陈文骅借来的两辆自行车,四人就直奔遗址。

仙人洞遗址,说具体一点就是在大源乡一座名为小河山的山间盆地上。

山间小路骑着自行车,体验有多美妙就可想而知,几公里下来,屁股都开花了。

山里湿度大,早上出发,脸颊都沾满了水珠,一抹满手都是水。

到山洞外面,整理好装备,大家并没有率先进入洞穴,而是在外面等。

等啥?

陈文骅说,「等太阳再再升高一些,正好照射到洞口内,光线会充足一些,也好方便工作。」

等候的过程中,沈明忍不住问道,「苏亦,你说的浮选法,到底靠不靠谱?」

苏亦笃定道,「当然靠谱了,浮选法是通过考古发掘获取古代植物遗存的最为有效的考古学手段。」

为了加强对方的信心,他继续解释道,「只要是人类,想要生活,就离不开火。作为古代人类的居住地,或多或少地总会有一些与人类生活关系密切的植物,经过火的烤烧而变成了炭化的物质。」

「炭化物质的化学性质非常稳定,土壤中各种各样的侵蚀作用对其一般都不会产生影响,因此能够长久地保存在遗址的文化堆积中;炭化物质比一般的土壤颗粒轻,比重略小于水,因此将土壤放入水中便可使炭化物质脱离土壤浮出水面,进而提取之。」

「根据炭化物质的这两个特性,考古学家们设计了浮选法,专门用于发现和获取埋藏在考古遗址中的炭化的古代植物遗存。」

对于他这个解释,大家是接受的。

陈文骅说,「我们六十年代发掘仙人洞遗址的时候,几乎不考虑浮选法,也不知道这样的方法,只关注看得见摸得着的器物,几乎忽略古代植物遗存,当然,我们也取了土壤,并没有发现碳化谷物。不然,之前也会取到相应的成果。」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啥都不懂跑来发掘前人已经发掘过的旧遗址,谁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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