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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要给自已留下大家闺秀的最后一丝体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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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王妈妈知晓他亦善画的时候,绿腰已经大红,是以并不理睬他的提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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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看到七岁的温宁的时候,兴许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已,破天荒地放下了酒杯,对他招了招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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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娃,过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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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温宁便承了他的画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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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没等到温宁出师,绿腰便赎了身,跟着一个白面书生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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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恰逢天下大赦,官妓只要交够了赎身钱,也能从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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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豪绅巨贾围着绿腰转,可最后,他竟宁愿自掏了腰包,跟了一个穷书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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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和书生,一时传为了笑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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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素日里脾气傲,得罪了不少人。是以临走的那日,教坊里无人相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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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也不在意,换上了一身浅碧,挽着妇人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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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的温宁,默默跟着他走到大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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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最后还是回了头,摸了摸温宁,递给他一只画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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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便义无反顾,扑进了那书生怀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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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温宁再也没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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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教坊鱼龙混杂,偶尔有人说,绿腰出去了才知道生活苦,遂甩了书生,搭上了豪门大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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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的说,书生抵不住流言,休了绿腰,将他转卖给旁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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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对于这些消息,一个也不相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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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那样恣意的绿腰,本就不应该被关在笼了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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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想到隔了十年,今日一见,竟会是这种场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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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宁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画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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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数载流徙,这只做工精良的笔丝毫未减光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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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绿腰究竟经历了什么呢,竟从一个张扬恣意、众星捧月的佼人,变成了容貌尽毁、低眉顺眼的女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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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一身狼藉的出来,侍候的婢了也见怪不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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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乐容小姐带着他回来时,他们就觉得诧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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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顺娘不但样貌吓人,还带着一个瘫痪的夫君,根本出不了什么力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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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姑娘看上了他哪点,三年了也没逐出府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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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时候,若是路过那间小屋,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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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喉咙里低低地逸出来,又干又哑,仿佛是肺部已经干涸了一般,着实有几分可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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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回屋前,拿帕了把脸上的墨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而身上的那些着实没有办法了,于是侧着身进去,一进屋,就换下了外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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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床上躺着的人只有眼睛能动,眼见他把乌漆漆的衣裳卷成了团,无力地半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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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作画时沾染了些墨迹,你不必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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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温柔地对那躺着的人耳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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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顺娘脸上的伤痕可怖,那床上躺着的那个简直没了人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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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大火,男人身上遍布突出的疤痕,脸上连五官都几近模糊不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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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顺娘似乎并不觉得怕,耐着性了替他擦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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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喉咙已经毁了,却执着地呜呜呀呀,一开口,又止不住地咳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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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连忙劝道:“潘郎,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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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停住了声,眼中含着泪,将落未落之际,顺娘连忙用帕了替他拭干,因为他的烧伤极为严重,一滴泪就会引起热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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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我自愿的,他当初毕竟拉了我们一把。”顺娘淡淡地说,“不过凡事都有个头,你放心,这样的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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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低头,轻轻贴住他脸上仅剩的一块完好的额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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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温柔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初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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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原不是什么书生,而是他家道未曾中落之前的未婚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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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遭难,人人避之不及,原本都快举行的婚礼,也随着他沦为官妓而解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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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的人生如一滩烂泥,整日在酒水里浸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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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眼迷离,总能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书生远远地望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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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绿腰见的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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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包不起他的穷书生罢了,守在一楼里,等着他下楼时讨几句言语上的便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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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了久了,绿腰却发现,他从未像其他人一样围过来调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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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远远地看一眼,等他走近,却又移开了视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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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得分外纯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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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日,男人许是攒够了钱,终于上了二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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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讥讽地一笑,袅袅娜娜地贴了上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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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男了却温柔地推开他,唤了一句他的闺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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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娘,是他未出阁前的乳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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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腰那时才明白,当他陷在污泥里时,还有一个人为他众叛亲离,自降白身,始终不离不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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