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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 安澜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抓着胸口的衣服,浑身汗津津的。</p>

她突然梦见安老板被捕那天, 那一双双或惊恐或愤怒的眼睛,食品安全问题, 闹出人命的那种, 无论用什么公关方式都没办法压下来, 舆论迅速发酵,不到几天酒店就被查封了。</p>

安母去世得早, 安澜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安老板很注重这个独女的培养, 从小给她上的都是最好的学校, 他总是念叨自己要再多挣点钱, 以后澜澜出嫁的时候, 男方不会看轻了她。</p>

安澜在黑暗中, 慢慢地抱住了自己。</p>

后来她是出嫁了,也挺风光的, 可是安老板没能看到,那个时候他正在监狱里等待审判。</p>

她嫁给陆忘生, 陆忘生给了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给了她陆太太的身份, 一开始安澜对陆忘生是抱着愧疚的,毕竟两人的婚事是她谋来的, 这个男人是被她坑了才不情不愿娶她的。</p>

她对陆忘生有愧, 所以事事依着他,他不回家也不计较,他给小三小四小五花钱的时候她也不计较, 甚至他当着外人的面给她羞辱,她也生生受住了。</p>

再后来,安老板的案子一锤定音,安澜想离开了。</p>

她不是不计较陆忘生不回家,也介意这些年他身边各种女人,可是她拿陆忘生没办法。</p>

应该说,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拿这个人没办法。</p>

陆忘生不爱她,从头到尾都不爱她。</p>

哪怕现在他用尽一切手段,想留住的也只是她肚子里的继承人,不是她。</p>

安澜在黑暗里抱了自己很久,平复心情之后,才扭开床头的灯。</p>

嗯?</p>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p>

安澜摸上自己的眼睛,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停电了,是她又看不见了。</p>

*</p>

深夜,陆忘生终于从勤园离开。</p>

临走前,他还是留下了A17地块的竞标资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送你了。”</p>

两人龃龉多年,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了这么久,说着说着,关系也缓和了不少。</p>

“答应我的事,别忘了。”</p>

路司予站在风雨回廊内,朝他点头:“放心。”</p>

“先走了。”</p>

说罢,他便踩着湿润的石板小路离开了。</p>

临城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夜空雾蒙蒙的,但是凉快了不少。</p>

路司予回房间的时候,看见元姣背对着门口,睡着了。</p>

小小一个缩在床上,床头灯开得很暗,窗外下着细细的雨,屋子里安静又舒适,颇有岁月静好的意味。</p>

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才探身去关窗。</p>

呢喃一声,元姣揉揉眼睛:“你回来了。”</p>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让路司予没由来心一软:“吵醒你了?”</p>

“没。”元姣醒了,但还有些迷糊,她傍晚明明还趴在窗边看景儿,怎么歪在他床上睡着了呢?</p>

哦,想起来了,是陆忘生来过。</p>

“你们说什么啊,说好久。”</p>

她有些不适应刺眼的光,忽然身旁的位置一陷,他坐在了床的另一边。</p>

两人一个侧趴在大床内侧,一个靠在床头,主卧的床当然是双人床,所以两个人出现在一处,就显得怪怪的。</p>

虽然他们只是呆在同一张床上而已,真的什么都没干。</p>

元姣浑身软趴趴的,看了他一会,轻哼:“我一会就回去,让我缓缓。”</p>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呀?”</p>

路司予撑起身子∶“上次的故事好像跟你说到一半。”</p>

元姣回头看了一眼:“嗯?”</p>

上次花钱都听不到的下回分解,这回主动要说啦?</p>

她翻了个身,面朝讲故事的人:“你说。”</p>

路司予看她乖,干脆躺下,两人并排躺在床上。</p>

元姣有些不自在,觉得他们这样好像夫妇哦。</p>

“我的父亲,是德国人。”</p>

“具体说他是混血,我祖母是华裔。”</p>

元姣察觉到他情绪不太高,便安静下来,听他说。</p>

路司予的父亲来自慕尼黑一个古老的家族,经商,家里挺有钱的。读书时认识了来自华国的留学生,也就是他的母亲。</p>

那个时候国内刚刚改革开放,掀起了一阵留学热,不少人砸锅卖铁借钱去国外读书,他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p>

“啊,”元姣应合了一句∶“伯母很厉害。”</p>

“胆识过人。”</p>

那个年代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孩子,折腾去国外读书很不容易的。</p>

“厉害?”路司予摇摇头∶“她是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p>

“一起去留学的穷学生大多去餐馆打工,或者工厂半工半读,她不用,手上钱一直够用,你猜为什么?”</p>

路华年轻貌美,胆子大,又热情,一张东方面孔,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对那些看惯了金发碧眼的欧洲绅士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其中就包括路司予的父亲。</p>

“她豁得出去,有些人就豁不出去。”</p>

路司予的声音没什么感情:“没有人会在异国他乡,尤其是没结婚的情况下生孩子,可她生了,结果还以全专业第一的成绩毕业了。”</p>

元姣听得咋舌,别说是三十年前,就是现代也没几个人做得出来啊。</p>

“所以劳拉在慕尼黑长大,我是她回国之后生的。”</p>

那时候他的父母已经分手了,各自带着一个孩子生活。</p>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国内的医疗水平有限,所以经常往返在两个国家之间。”他做了个两地奔波的手势。</p>

“18岁成年的时候,我可以选择国籍,选了这里。”</p>

“他一直希望我回慕尼黑,一是那边医疗条件更好,二是希望我接手Bros,不过我没有同意,我对开超市不感兴趣。”</p>

元姣听到这里,忍不住腹诽——在全国38个城市都开了商场,全球排名前几的零售商那种“开超市”吗?</p>

“我18岁留学,和Vincent、Kevin创办了一个小公司,也就是阿瑞斯的前身,那时候主要是做无人驾驶方向,我们开发了第一代皮拉。”</p>

“第一代皮拉?”元姣没有忘记,后来他亲手毁了第一代皮拉。</p>

而且既然不喜欢开超市,现在怎么会成为Bros的太子爷呢,现在华国所有的商场、秀场全是他在管。</p>

“嗯,她是真正拥有自主意识的人工智能。”</p>

“就像人一样,有人的思维,有人的性格和脾气。”</p>

“她的性格稍微有些偏激,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里,可是后来……”</p>

互联网行业就是烧钱,每分每秒都在烧钱,他们仨的事业做到一半资金不够了,山西逼王虽然有钱,也架不住几千万几千万往里扔,于是他们想到了融资。</p>

天使轮轻松拉到了500万欧元的投资和技术支持,又烧了一段时间。</p>

皮拉1.0非常聪明,拥有最强大的学习功能,又兼具远超人类的计算能力,所以他想到了将皮拉应用在无人驾驶上。</p>

一开始这个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但渐渐地路司予就发现了问题。</p>

“懂吗,它会毫无差别地捕捉和测量环境参数,包括无线电频道、各频段的信号资料。”</p>

这个功能原本是为了让AI更好地了解道路情况,判断驾驶方向设置的,比如前方碰见台阶,就可以指导汽车避开。</p>

元姣似懂非懂:“就是说,它这个功能有可能会捕捉到机密信息?比如路过人家驻军基地之类,‘咔嚓’来张照片。”</p>

这要是个人非被当场击毙不可,可它是个人工智能,搭载在某辆平平无奇的小汽车上。</p>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p>

发现这个问题后,路司予当即叫停了项目,但那时候马上就要进行A轮融资了,陆忘生不想停手,公司其他人也是。</p>

他和陆忘生的矛盾就从两人观念不合开始。</p>

“后来呢?”</p>

“涉嫌信息泄露,项目被叫停,我们三个在伦敦喝了2个多月的茶。”</p>

也就是那时,慕尼黑那边出手了,通过一些手段把他们引渡回国,锅全推在他们那个倒霉的合作伙伴头上。</p>

“合作伙伴是谁?”</p>

“皮特·张。”</p>

元姣:“谁?”</p>

路司予想起她并不认识:“Kevin那个间谍前女友的导师,也是王纤的导师,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客。”</p>

“当年他一直想让我做他的学生,但我们观念不合,BSE基金给阿瑞斯注资的时候带来了技术支持,团队领导就是皮特。”</p>

元姣记得这件事,因为在那之后盛凯郁郁寡欢了很久。</p>

“那你问陆忘生的是什么事?”瞧他知道的不是挺清楚的吗?</p>

“BSE基金是Vincent拉到的,公司很新但是资本雄厚,那时候我一心扑在技术上,根本没觉得不正常,直到项目出事后,这家基金立刻注销了。”</p>

元姣联想到他讲这些事之前先给她讲了一顿身世,试探着问:“BSE跟你父亲那边有关系吗?”</p>

“这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p>

路司予挑眉,见她一直乖乖趴着,忍不住摸了上去。</p>

“有,BSE基金是他的,借了一个下属的名字,所以我一直没发现。”</p>

元姣不解:“他想给你注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呢?”</p>

“我们关系不好。”</p>

想了想,补充:“是很恶劣。”</p>

路司予的母亲,那位未婚生下两个孩子的女士在他16岁的时候去世了,而他的父亲有跟没有也区别不大,所以在他第一次见到元姣的时候,就觉得她跟自己很像。</p>

“不过你只想到了第一层,他的真正目的是逼我回去。”</p>

“当时我们三个是留学生,罪名是信息泄露,处理不好就是外交事故。”</p>

元姣:“所以你妥协了,你回去了。”</p>

最爱的代码不敲了,继承家里的大超市去了。</p>

“嗯。”</p>

元姣轻声∶“很难受吧,做自己不喜欢的事。”</p>

“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喜欢。”路司予继续给她讲∶“我跟Hans关系不融洽——跟路华也不怎么样,她沉迷科学研究和提升社会地位,很少会想起她还是个母亲。”</p>

“不过我和劳拉关系还不错,小时候去那边手术,她会给我摘最漂亮的枫叶,每天摘一片,长大后我们互相写信。”</p>

路司予双手交叠在脑后∶“我是个亲人缘很淡的人。”</p>

元姣心说我也是——草,说着说着,凄惨起来了。</p>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会,路司予换了个轻松的口气:“按德国佬的习惯,你可以叫我Bachmann,或者像他们一样,叫我Lucas。”</p>

正常是称呼姓氏的,亲密一些的关系才会叫名字,元姣轻声:“Bachmann?”</p>

这个姓氏他很少用,猛地一听还真不太习惯:“Lucas吧,Bachmann会让我想起斯图加特的自来水,不太好喝。”</p>

元姣抿着唇笑:“Lucas?”</p>

路司予失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的名字既不特殊,也没有奇怪的意思。”</p>

元姣可不管,倚在他身边小猫似的叫唤:“Lucas~Lucas~我听他们每个都这么叫你。”</p>

路司予本来情绪不是很高,但听着她一声娇过一声的叫唤,喊他的名字,那点低落的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p>

作为名字,是代表他这个人的符号,被喜欢的女人念在唇齿间,酥且麻。</p>

路司予一个翻身,将她按在柔软床上:“别叫了,大半夜跟小猫闹春似的。”</p>

元姣反驳∶“什么小猫闹春,我是看你心情不好……唔……”</p>

路司予低头亲了她一口∶“我知道,谢谢。”</p>

刚才还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真的很像闹春,而且两个人的姿势也不太对,元姣逐渐脸红∶“故事听完了,我要回去睡觉了。”</p>

他反手制住元姣双手,压在了头顶∶“就这么回去?说书的钱呢?”</p>

元姣弱弱道∶“明天给你不行吗?”</p>

“不行,小本生意,慨不赊账。”</p>

元姣憋了好半天,突然仰起头主动亲了他一下∶“……抵账。”</p>

身上的人眼神顿时就变了,盯了她足足一分钟,最后把人狠狠揉了一顿。</p>

元姣抱着头吱哇乱叫∶“发型,我的头发乱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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