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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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岸领的老商人们常说，翡翠城里无秘密，所有的消息都长着翅膀。</p>

有的还长了不止一双。</p>

据闻不夜宴游当天，以摄政之名执掌空明宫的泰尔斯王子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巧布陷井，将近日在城中搅风搅雨——犯下无数连环血案、牵出鸢尾花惊天旧冤、连累詹恩公爵一夕失势、更闹得翡翠城天翻地覆——的极境巅峰杀手，逼得无处遁身，坐困北门桥，眼见他落网在即，插翅难逃。</p>

至于此等不世凶人的真实身份，幕后何人，无论是当晚出动的公务人士还是官方事后贴出的安民布告皆语焉不详，一时坊间众说纷纭：</p>

有人说他是过往不愿接受改编而被老公爵剿灭的，翡翠军团之外“第四支佣兵”的后人余孽，多年后回来报复翡翠城，意图让忘恩负义的凯文迪尔家付出代价；</p>

也有人说那是鸢尾花历代公爵自小收养，重金培育的可怕杀手，潜藏海外，得令即返，专为空明宫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比如给当年老公爵遇刺一案‘收尾’，杀人灭口，甚至在血色之年中都有他们的影子；</p>

有人说那是昔日拱海城旧部的后人，对索纳·凯文迪尔子爵忠心耿耿，在主人含冤瘐死后逃脱追捕，蛰伏多年，积蓄力量，待时机一到，便向当年旧案的参与者展开复仇，为主人鸣冤雪耻；</p>

也有人说那是一位自终结之塔艺成而出，充满侠义精神的游方骑士，他在海外与“猩红鸢尾”费德里科·凯文迪尔相识，听闻对方的遭遇后潸然泪下，发誓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挺身而出，匡扶正义，即便那意味着与当权为敌，与恶法作对，与生命告别；</p>

甚至还有愚信之人说那凶徒是专擅不死邪法的水尸鬼之王，曾因散播迷信蛊惑世人，而被老公爵以落日女神赐下的神圣正法牢牢镇压，它潜伏翡翠城地下多年，心怀仇恨，日日夜夜诅咒凯文迪尔家族，等到泰尔斯王子来访便即发动，造下杀孽是为积攒血祭和怨灵，以挣脱镇压毁灭世界；</p>

当然，最有板有眼的说法是，那人身份可疑，乃是来自翰布尔王朝的神秘机关——昆塔那的资深间谍，更是诡谲阴险的白主祭门下高足，他昔年一手策划老公爵之死，嫁祸索纳子爵，意图祸乱南岸，倾覆王国，乃至今天的富商之死，辩护师失踪，警戒官被杀，审判官暴亡，意图蒙蔽蛊惑詹恩和费德里科兄弟，挑拨内斗……当然，其阴谋终被王国秘科忠诚的无名卫士们以最壮烈的方式挫败，才有了现在的“星湖堡众英擒凶恶，贤王子摄政换新天”，透露出的消息才能被坊间知晓一二。</p>

（至于故事的后续，据说泰尔斯王子闻讯震怒，在空明宫中小手一挥，关停南岸领海贸三十天，扣押翰布尔海船三百余，作为回应。</p>

全城的公务官吏和翡翠军团的战士们义愤填膺，纷纷上书捐款，自愿停薪停假三个月，也要为王子分忧，减少损失，但殿下只是不允，反而提前发下薪金奖励，一个子儿不少，全城官军由是感激涕零，愈发用心当差。</p>

爱国商人们不甘落后，他们之中有船主主动停售了翰布尔的货物，乃至把货物倒入终结海，还有人在鲁赫桑大街点起冲天大火，焚货示威，打砸翰布尔来的货物，声称哪怕饿死也不用翰布尔的进口货。</p>

街道上，原本打生打死水火不容的血瓶帮和兄弟会听闻此事，居然不约而同收手罢战，同仇敌忾向王子投诚，不少罪犯们争先恐后投案自首，只求一战翰布尔的荒山佬，这正应了那句老话：仗义每多屠狗辈，爱国多是社团人。</p>

本土贵族们更是人人激愤，据说波蓬家族的妥丽儿老夫人尽出资财捐予空明宫，声称小民何惜一战死，誓与星辰共存亡。</p>

消息传到复兴宫，国王陛下毫不在意，唯有黑先知微微一笑，反掌发动精锐秘谍三千人，一夜狂屠昆塔那奸细三万众——另有一说三十万，取决于你是在人力车上还是酒席间听的后续。</p>

而一心想把孙女嫁给王子的库伦首相更是一声令下，豪气干云，极日舰队的三千三百三十三艘战舰——不要问库伦家究竟有没有这么多船，这是你该问的吗——悉数驶出东海七港，越过光辉海湾，巡弋终结海，向翰布尔示威三十天。</p>

星辰王国的决心和举措震惊了世界各国，这一套组合拳之下，罪魁祸首翰布尔物价大涨，资源紧缺，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各行各业损失惨重，内部势力再起争端，属国叛军此起彼伏！</p>

眼看翰布尔元气大伤，非三十年不能复，空出来的市场份额倒便宜了夙夜来的商团们，而后者又把多赚的钱用在与翰布尔王朝的边境博弈上，据说智慧与美貌并存，与星辰关系良好的瑶王陛下夜夜连做梦都要笑醒。</p>

于是一夜之间，整个翰布尔王朝都慌了！！！</p>

天慧塔拉尔惶恐不已，白主祭后悔不迭，七大姓推诿埋怨，连大位都要坐不稳的卡迪勒阿萨夫更是吓得两度遣使——其中一人是他最宝贵的儿子，另一人则更是詹恩公爵的同窗好友——告罪，以求宽宥！</p>

这样的结果，有力地警告了那些妄图乱我王国的敌对势力：搞小动作，星辰可不会惯着他们！</p>

若有奸佞小人再想对王国不利，便不得不在心底里嘀咕，掂量下面这句话的分量：</p>

星辰若在，帝国永存！</p>

帝国何等辉煌，历史何等悠久，你们荒山佬耍的那些阴谋诡计，全是我们老祖宗玩儿剩下的！）</p>

但在众多版本的传言中，有一点是一致公认的：</p>

那位被逼到北门桥的神秘凶徒实力高强，手段可怕，无论以一敌百还是千军斩将都不在话下，就连本届选将会的八强高手齐齐出马，全力围杀，也非他一合之敌——举止滑稽、被人人嘲笑不务正业的百步游侠便不幸殁于其手，幸得心怀乡里的本地大善人，兄弟药行大股东拉赞奇·费梭不计前嫌出资埋葬，更为游侠孔格尤立碑纪念，以扭转人们对他的看法——更莫说那人有无数奸邪爪牙，潜藏在北门桥内暗中相助，力阻王子殿下擒凶大计。</p>

然而那凶徒武力再高，爪牙再多，又岂是昔日复兴宫中深不可测的王室卫队，现在泰尔斯王子麾下星湖堡群英的对手？</p>

可惜，眼看凶手失手落败，就要落网成擒，鸢尾花惊天大案即将水落石出的关头，希莱大小姐却孤身一人挡在了路上。</p>

兴许是为了鸢尾花清誉，兴许是为了亲手报仇，又或许是为了深陷狱中的兄长，翡翠城的第一小姐义无反顾，与泰尔斯王子反目成仇，两人各有坚持，皆是寸步不让，据说双方一度剑拔弩张，泪眼婆娑的希莱小姐甚至当众打了王子一巴掌，将匕首抵上殿下的心口！</p>

星湖堡群英大惊失色，就要不惜代价出手阻止，但泰尔斯殿下对自己血染征袍还是尊严受辱都毫不在意，他立下严令，哪怕自己命丧于此，也不允他们伤及眼前少女一分一毫！</p>

长街之上，千军之前，被迫为敌的少年男女隔着一把匕首，在月下四目相对，沉默无言。</p>

一刻钟过去，无数的怨怼相思，终于化成情殇缘尽后的凄然一笑。</p>

于是那一夜的月下，心碎至极的希莱小姐带着染血的匕首远遁而走。</p>

长街漫漫，尽是她滴下的眼泪。</p>

满身鲜血的王子殿下则哂然一笑，艰难转身，任由佳人飘然离去。</p>

独自承受为爱牺牲的指责和骂名。</p>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p>

公爵书房里，泰尔斯读着剃头匠巴尔塔派人新送来的情报舆论册子，拍响桌面，难以置信大叫出声：</p>

“tm哪个煞笔编的剧本？”</p>

书房里传来一声咳嗽。</p>

泰尔斯言语一顿，旋即意识到场合不对，用词也不雅，他不得不收敛神情，正襟危坐，战术性地喝了口茶，却被茶味儿冲得龇牙咧嘴。</p>

他不再看册子上“各行各业俱感王子仁德，心怜殿下情伤，遂奋发上进，不敢有误，翡翠城百业渐趋正轨”之类的狗屁坊间舆论记录，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书桌对面，一左一右的两人。</p>

两位最特殊的客人。</p>

“早上好，詹恩。还有你，费德里科——很久没见了吧？”</p>

失势的鸢尾花公爵冷漠地坐在他不怎么习惯的客座上，面色如冰，一言不发。</p>

另一边的费德里科则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的堂兄，眼神温和似水——即将沸腾的水。</p>

“也不是很久，”费德里科幽幽道，“不过十一年而已。”</p>

詹恩冷哼一声，不予回话。</p>

很好——泰尔斯心底的声音发出嗤笑——正是你想要的效果，泰尔斯。</p>

泰尔斯无视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举了举茶杯，感受茶水的余味儿：</p>

“别光坐着啊，用点茶水？”</p>

南岸公爵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边的茶杯，没有动作。</p>

费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也不动声色。</p>

泰尔斯不以为意，他自顾自地拿起茶匙，压着杯里的茶碎：</p>

“这可是马黛茶，不远万里从桑特群岛来的罕见特产，也是星湖堡招待贵客的专用茶水——当然，非官方的。”</p>

他语气一顿，严肃起来：</p>

“喝完了茶，我们才好谈正事儿。”</p>

话音落下，凯文迪尔兄弟几乎同时望向彼此！</p>

两对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厌恶，甚至还有仇恨。</p>

下一秒，针锋相对的两人像是有默契般同时举起茶杯，哪怕喝茶，目光也不离对方半分。</p>

但对峙很快就结束了：</p>

费德里科在茶水入喉的几秒后便眉头紧锁，他毫不犹豫地扭头撤杯，呸出嘴里的茶碎，杯底在桌上砸出不同寻常的锐响：</p>

“这是什么味儿？”</p>

詹恩也难掩手指微颤，但他忍住苦涩，让茶杯上沿在鼻梁下停留了几秒，悄然吐回茶水，这才缓放茶杯，唯留嘴唇紧抿。</p>

“很冲，对吧？”</p>

泰尔斯观察着失态的两人，淡定地用茶匙压紧、拨开茶水里的茶碎，小口啜饮，眉头时松时紧：</p>

“没关系，喝多了就习惯了。”</p>

凯文迪尔兄弟都被冲得够呛，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p>

“警戒厅只有在把握十足时，才会让单独分审的犯人们彼此见面。”</p>

詹恩很快调整好状态，正统的鸢尾花公爵终于开口，看也不看那杯茶：</p>

“而王子殿下现在就让我们见面……我猜你已经掌控了局势，解决了危机？”</p>

还在消化苦味的费德里科眼神一动。</p>

“是延缓，不是解决。”</p>

泰尔斯微微一笑，放下茶杯：</p>

“我们都清楚，所谓掌控局势只是暂时的，翡翠城只是姑且顺从我，不再搞小动作了而已。若要最终解决翡翠城的危机，尤其是你们‘红与黑’的危机，那我终究要从你们中选出一人，或红，或黑，决定由谁来统治空明宫。”</p>

至少，许多人都是这么相信的。</p>

话音落下，凯文迪尔兄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p>

气氛微妙。</p>

“可惜，”詹恩望着害自己落得如今田地的堂弟，冷冷一笑，“公爵宝座不能一劈两半，对吧？”</p>

“可惜，”泰尔斯貌似轻松地接话，“王座也不能。”</p>

两位凯文迪尔同时望向泰尔斯，若有所思。</p>

费德里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p>

“殿下有勇有谋，兼有贵人相助，遇事自是逢凶化吉，难怪反掌间便收拾局势，掌控翡翠城。”</p>

贵人相助……</p>

泰尔斯听出他言语里的暗示，微微蹙眉。</p>

“忘了说，那个杀手，洛桑二世，我最终还是抓到他了。”</p>

王子挑眉笑道：</p>

“他开口了，告诉了我一切。”</p>

这下，轮到费德里科一皱眉头。</p>

一切？</p>

哪里的一切？</p>

泰尔斯像是听到他的心声，心不在焉地加了一句：</p>

“足够把幕后主使揪出来的一切。”</p>

费德里科面色一变。</p>

不等他回话，对面的詹恩就急急追问：</p>

“那希莱呢？她也在？”</p>

“放心，她很安全，”泰尔斯痛快作答，“暂时的。”</p>

詹恩狠狠皱眉：</p>

“暂时？泰尔斯，你答应过的……”</p>

“那可不妙，”费德里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公爵本人，语气玩味，“无论她闯了多少祸事，咱家小妹还是得保下来才行，是吧，堂兄？”</p>

那一瞬间，詹恩的表情变得很难看。</p>

终于，他缓缓扭头，看向多年未见的堂弟。</p>

“她跟这一切无关，费德。”</p>

“既然如此，”费德里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示弱，“那可千万别牵扯上她。”</p>

詹恩不言不语，只是眉头更紧。</p>

“请记得，先生们，现在是我们三个人坐在这里。”</p>

泰尔斯察觉不妥，连忙把话题拉回来。</p>

毕竟，这里是空明宫。</p>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被请进来喝茶的。</p>

凯文迪尔兄弟又对视了几秒钟，这才各自撤开眼神，分别沉思。</p>

“当然，殿下，”费德里科轻声道，“当然。”</p>

公爵书房重新陷入沉默。</p>

把他们俩带到一个屋檐下，真的明智吗？</p>

泰尔斯不由冒出这个想法。</p>

当然明智。</p>

泰尔斯心底的声音悄然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