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江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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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流萤刚进了温府的大门，立即有下人迎上来，催促她先换过衣裳。</p>

她一概不理，只问可有京城的人前来府中拜见，下人告知她来人刚到，这会儿正等在前厅。</p>

温流萤脚下未停，径直穿过抄手游廊，又经院内月门，直接往前厅而去。</p>

隔着一段距离，她远远的瞧见廊下正站着一人，身着竹月色锦衣，腰间束白玉作坠的长穗宫绦，因为背对着她，更显得身姿挺秀、脊背挺直，似堤边白杨、山下高松。</p>

檐角积蓄的雨水飞流而下，落在地上激起湿气层层，使得周遭氤氲一片，模糊了那人颀长的身影，却丝毫不影响惹人注目的好身段。</p>

温流萤的脚步戛然而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身，有些莫名的窘迫，但那窘迫只存续须臾，便因想到他此行目的而消逝。</p>

管他有怎样的好身量，只他要带自己离开江南这一事，便让人生恶。</p>

她抿了抿唇，放慢步子继续踱进正厅，又在廊下停住，在那身影没发现她之前，略带敷衍的朝他微微福身，冷不丁的道了声：“流萤问谢公子安好。”</p>

背对着她的人身形一顿，应声转过身来，适逢温流萤行完礼起身。</p>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四目恰恰相接。</p>

温流萤以前常听人说，北方人的长相大多粗犷浅露，她一直深信不疑，但这会儿有幅绵延起伏的山水画摆在眼前，倒让她有些犹豫了。</p>

谢家公子的长相不同于南方男人的温和，反而带有一种凌厉感，长眉和鬓角皆若刀裁，鼻梁高耸、目若灿星，薄唇轻轻抿着，是掩不住的傲气和矜贵。</p>

而他又正好站在晦暗不明的天色下，点点阴影落于眼角眉梢，显露出堆积的万般风流。</p>

温流萤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落屏，似在无声的询问：谢家公子居然是长这副模样？</p>

落屏梗着脖子张了张嘴，一动未动。</p>

谢枕石望见她时，也是一愣，他印象中的温家小姐应当是个寡淡清素的小姑娘，但真正见到才发现，江南水乡也有绽着异彩的珍珠。</p>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待目光落在她沾着泥点子的裙身上时，眉头渐渐皱起，心生厌恶之意，适才对于她那张脸的好印象，顿时消失殆尽。</p>

但这会儿不是表露情绪的好时候，谢枕石收起不耐，换上得体的浅笑，朝着她缓缓走过去。</p>

待离她近了些，又从袖中掏出块方帕递给她，故作关心的问道：“温家小姐这是刚从外头回来吧，衣裳怎么弄成这样？”</p>

他的声音算不上轻柔，却格外清冽，因为放的缓慢，还无意间多了些耐心，像春日里初融的冰水，是源于早春的暖意。</p>

温流萤顿了顿，只觉得自己刚刚积攒的一腔怨气，此时硬生生的堵在喉中，上不来也下不去。</p>

谢枕石见她不动，又将方帕往前递了递，半带疑惑的叫了声“温小姐”。</p>

温流萤这才回过神来，她捏着那方帕，胡乱擦拭着衣裳，动作是刻意为之的粗鲁，在这空余，她又不忘偷偷抬头观察谢枕石的神色。</p>

但这番观察让她有些失望，因为她未看到他流露出任何不耐，那张始终带着笑意的脸，让她觉得自己正撞在一团棉花上，有多少力气都使不出来，憋的人难受。</p>

她没了办法，只能愤恨的将方帕揉作一团，随意的塞给落屏，语气生硬：“家里的铺子出了事，我爹得晚会儿才能回来，劳谢家公子坐下等等。”</p>

说着，她便要告辞离开，落屏手中的油纸伞被她一把夺了过去，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伞上积攒的雨水，恰好因为她的动作，砸了谢枕石满身。</p>

星星点点的夏雨，算不上冰凉，但却是湿气满满。</p>

谢枕石本就不算干燥的衣裳愈发潮湿，他脸上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但依旧强撑着。</p>

周安瞧见他的神色变化，咽下鼻中攒的那口气，好像能吞下心里那份惊慌，而后方心有余悸的要上来替他擦拭。</p>

谢枕石用眼神止住周安的动作，脸上却未见该有的恼怒之意。</p>

他抬头抚了抚肩上的雨渍，佯装云淡风轻的看着温流萤，好像只当她是无心，依旧轻笑着回应她的话。</p>

“世叔的商事最要紧，我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不过温小姐你得赶快去换件衣裳，穿着湿衣裳只怕要生病。”</p>

他一言一行皆恰如其分，既显关切又不过分亲密，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p>

温流萤睨了他一眼，便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并未立即离开，而谢枕石的眼神还落在她彻底花成一片的裙身上。</p>

两人都缄默着，似是一场无声的对峙。</p>

就在这时，廊外突然传来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似是质问：“阿萤，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回来了？”</p>

谢枕石闻声去看，只望见一位面阔口方、大腹便便的老人，正朝他们走过来。</p>

温流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有些心虚的叫了声“爹”。</p>

谢枕石明白过来他的身份，忙迎上去，拱手行礼问候：“多年未来拜见，世叔可还安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