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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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刹教的统御范围内, 有五个屹立百余年的西域小国。</p>

这些国家强盛时，可以把控整个西域的商路和水源，占领所有的矿藏和牲畜, 王朝的统治者们过着极其尊贵奢侈的生活, 是所有臣民匍匐叩拜的王者。</p>

但是, 盛极必衰。</p>

内乱、反叛和外敌接踵而来, 王族们看不到歌舞升平背后的千疮百孔，他们穷兵黩武，互相征伐, 横征暴敛，敲骨吸髓, 致使民不聊生, 国力衰微。</p>

西方罗刹教就是兴起于痛苦哀歌当中, 壮大在秩序混乱之间。等到西域小国的王族们警醒过来，意识到他们必须有所改变并收拢人心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p>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信服罗刹教的统治胜于信服官府治理, 他们发自内心地崇拜感激玉罗刹, 当然，他们也惧怕他、敬畏他。</p>

威慑与恩惠相辅相成，奠定了玉罗刹在普通民众中的地位。</p>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玉罗刹可以做仁慈的“神明”, 也可以做冷酷的“恶魔”，但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人。</p>

一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p>

作为一个人，他就不可避免地要拥有亲情、友情和爱情。</p>

玉罗刹曾经拥有过亲情, 可是那太过凉薄脆弱，被他弃之如敝履。</p>

玉罗刹有太多的雄心壮志，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品尝爱情，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能让他动心动情的女人。</p>

但是，玉罗刹是拥有友情的。</p>

或者说，在今日之前，他自认为自己拥有一个至交好友。</p>

他们相逢于年少之时，同样意气风发，同样天资卓越，从微末困顿到功成名就，是非常难得的知己朋友。</p>

玉罗刹出现在瀚海国摄政王府时，发现他唯一的朋友正在喝药。曾经健康有光泽的面庞变得黯淡苍白，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不变的，是那双依旧明亮有神的双眸。</p>

“你快要死了。”玉罗刹的手指搭在友人的手腕上，查探脉象。</p>

“是，我快要死了，”年轻的摄政王语气坦然，气度里带着一种古老的尊贵，“我刚刚还在想，能否在临死之前见到我的朋友，没想到你就出现了。”</p>

“我以为，你并不乐意我来看你。”</p>

“无论如何，和朋友见面都是一件乐事。”</p>

玉罗刹冷嘲：“若是朋友，就不该背后算计。凡是算计我的人，都是我的敌人。”</p>

摄政王的笑容变得模糊清淡，有点点苦涩。</p>

“若是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你为敌。可是，我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是这瀚海国的摄政王，是王族血脉。我得在临死之前，为这个古老的家族做些什么。”</p>

“他们健康而富有。”</p>

“但他们失去了权柄和自由。”</p>

这话换来玉罗刹的冷笑。</p>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两人相交多年，有些话根本不必多说。</p>

立场不同，这本就是许多挚友分道扬镳的原因。</p>

玉罗刹忽然问道：“李三凯假死脱身，那具中毒而亡的尸体是你亲自易容的？”</p>

“是，要想骗过罗刹教内的大夫，唯有我亲自出手。”</p>

“那三车霹雳堂的火·药在你这里？”</p>

摄政王摇了摇头：“那些威力巨大的火·药对我并无多大用处，都留给李三凯了。”</p>

“这是假话。”</p>

“我没有必要对你撒谎，我命不久矣，要那些火·药做什么呢？我只是希望罗刹教能发生内乱，到时候你自顾不暇，就等于是给我瀚海国一个壮大发展的机会。火·药留给李三凯，是最合适的处理方式。”</p>

玉罗刹神色莫测，没说他信还是不信。</p>

摄政王的神情中倒是多了几分好奇。</p>

“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再晚一些才会发现李三凯诈死之事。”</p>

“有人在无意间提醒了我。易容伪装之事，一向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活人能变换样貌身份，死人自然也可以，就看易容的手段够不够高超了。”</p>

“原来如此，”摄政王恍然，“说实话，我还有许多后事没有安排妥当。但我知道，你既然来了，就不会让我活过今晚。”</p>

说着话，他起身下床，慢慢挪到桌子旁，给自己和玉罗刹分别倒了一杯温茶。</p>

玉罗刹瞥了一眼面前的茶水，没有喝。</p>

“无毒的，我并不知道你今晚要来，也没有必要时刻准备有毒的饮品。”</p>

“我知道，但我并不想沾一滴敌人的茶。”</p>

摄政王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他遗憾一笑，但并不失落。</p>

早在做出选择之时，他就做好了与玉罗刹为敌的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失去一个朋友的准备。</p>

玉罗刹负手而立，眉目淡漠。</p>

他相信他的朋友，但从来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p>

——今晚之后，他大概就再也没有朋友了。</p>

“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吗？”</p>

“我已经把王妃和孩子送走了。虽然……在罗刹教里留下的叛乱势力还没有完全布局成功，但也差不多了。今晚之后，我就是一缕亡魂，哪里还需要交代什么。”</p>

玉罗刹点了点头：“那好，你若是准备好了，我就送你上路。”</p>

摄政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好，郑重说道：“用它吧，有始有终，也算全了你我的旧日情谊。”</p>

玉罗刹凝望着匕首手柄上的绿松石，沉默了一瞬。</p>

这是他送给朋友的礼物。</p>

当年，两人第一次并肩御敌，惨胜，却也痛快淋漓。</p>

大醉之后，他就把这柄匕首赠送给了对方。</p>

玉罗刹的目光微微变暖，他走到摄政王的对面，接过匕首，摩挲了一下绿松石上面的裂纹。</p>

忽而反手一转，利刃便没入敌人的胸膛。</p>

鲜血溅落的瞬间，摄政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p>

“对不起……”</p>

玉罗刹脸色骤变，他想急速后退，却有一瞬间的虚弱恍惚。</p>

——摄政王的血液里有毒！</p>

然而，这致命的毒素，也不过是让玉罗刹的动作慢了一分，并不会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p>

诡异悲哀的笑容依旧停留在摄政王僵硬俊美的脸上，这人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唯一机会，仅仅是让玉罗刹恍惚虚弱一分吗？</p>

当然不是！</p>

一个精钢炼制的铁笼从天而降，正好笼罩在玉罗刹的头顶上。他若是不恍惚虚弱，当然能躲开这个机关。但是，有些时机，就是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耽搁迟疑。</p>

于此同时，整个摄政王府都陷入了火海当中，一声连着一声的巨响，轰隆隆，哗啦啦，仿若来自地狱的爆裂之声震耳欲聋，勾魂索命。</p>

以摄政王卧室为中心，所有的建筑连绵坍塌，地砖泥土被翻飞上天，横梁瓦片被砸落在地。</p>

尘埃喧嚣，火舌飞舞。地陷，石落，浓烟，生死渺渺，无常翻覆，这是夺命之局。</p>

至此，阴谋算计全都明了。</p>

那三车来自江南霹雳堂的火·药根本不在李三凯的手中，而是被埋在了摄政王的府邸里。</p>

他等着玉罗刹前来找他，等着玉罗刹站在机关铁笼笼罩的位置，等着玉罗刹的手上沾染他的鲜血。</p>

他要玉罗刹命丧黄泉！</p>

——西方罗刹教势力庞大，如同旭日东升，蓬勃发展势不可挡。</p>

——但是，一旦失去了它的缔造者，这个威名远扬的教派就和其它迅速崛起的势力没有多大区别了。很容易就会分崩离析，并被短视的贪婪之徒分食殆尽。</p>

——摄政王深知，只要玉罗刹在，即便给西方罗刹教埋下再多的隐患，其实也是无用的。唯有杀死玉罗刹，罗刹教这个庞然大物才能不再威胁西域王族，才能让他的家族重获昔日的荣光和权威。</p>

他对不起朋友，但是，他别无选择。</p>

在亲情和友情之间，摄政王选择了血缘传承和家族责任。</p>

一片火海，天地俱静。</p>

事先知道这场阴谋的人们都在窥探着轰鸣震响之地，他们颤抖着，激动着，期待着，同时也在惧怕着……</p>

他们向漫天神佛祈祷，希望那些足够炸开巨石山壁和深厚冰层的火·药能起作用，能把强大的魔鬼送回地狱。</p>

火光照亮夜空，无星无月的深夜，一切却都亮堂堂的。</p>

于是，当可怕的魔神从火海中走出来的时候，守在王府四周的兵甲武士全都畏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