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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那丫头惯来骄纵,明日,我再好好教训她。”桃枝站在原地垂泪,郑氏过?来执起她的手,温柔开解。
第一次见时?,她圆润的脸颊,此时?变得?凹陷,眼?底青黑,满面憔悴,是为?意安操碎了心。
她爱自己的孩子,重愈生命……
“我,我过?去看看姑娘。”她心中不乏慌乱,挣脱了郑氏的手,对老夫人略一福身,转身间似乎看见沈庚,他正蹙眉看着她,似乎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她脚步飞快,闷头猛冲,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推开那扇门,会不会血流成河。
她本来想?着,把方达引过?来,若他成功杀了意柔,沈府上?下会极为?伤心,她正好趁虚而入,安慰老夫人,若他下不了手,她可以趁乱把他杀了,抢下救大姑娘的功劳,她在沈府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计划一步步进?行,但只要想?到意柔被杀,老爷夫人会哀痛,郑氏更是会痛不欲生,意安往后?会更加郁郁寡欢,她便一点也不想?让这事发?生。
双手推门,勤书阁的后?厅十分安静,她轻下脚步,撩开两道?帐幔——桌翻柜倒,被褥凌乱,平鹃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一把刀子,鲜血不断漫出。
她上?前用手帕捂住她的伤口,手帕霎时?被染红,她哭着问:“平鹃姐姐,你怎么了?大姑娘呢?”
“大姑娘……被……掳走?……方达……”断断续续的话和鲜血一道?涌出,她费力地指着大开的窗台,气若悬丝,“那儿……那儿……”
“姐姐,你别急,先好好歇息,我这边去唤人过?来,你会没事的。”桃枝顾不得?满手鲜血,走?向窗台,一条通往倚玉轩的小道?,其后?一片竹林,风吹过?竹叶摇摆,显出一道?人影,黛色香罗丝上?隐隐可见的金丝在暗夜中勾勒微光,她立即追了过?去。
竹影摇晃,越发?幽静,只有相隔数十里一盏夜灯,光影明灭,她手中捏着一块石子,追着的人影时?隐时?现。
方达……方达……石子嵌入掌心,她想?过?方
达向来懦弱,会临阵退缩不愿前来,没想?到他直接把意柔劫走?,沈府这么大,多的是可以藏身的犄角旮瘩,方达对这儿熟悉无比,单凭她自己,要如何把他找出来?
沈府的人肯定已经知晓,派家丁全府搜查,若不能在他们之前杀了方达,他若被活捉,作为?帮凶的她也一定会暴露……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方达,你出来!现在从后?门走?,还来得?及。你姐姐叫你好好活着,你忘了吗?”呼叫融进?一片虫鸣,每一步踩碎枯黄竹叶,发?出清脆碎裂声。
“你犯了人命官司,闯下弥天大祸!若想?保住家人性命,便把意柔交出来!”
……
十五月圆,虽然走?了两个闹别扭的丫头,老两口仍兴致甚高地赏月,桌上?残羹被撤下,切成小块的瓜果?、月饼和清茶被端上?来。
沈庚越发?奇怪,桃枝方才面上?的急切不似作假,她不可能如此担心意柔生气,除非,她担心的是她的安危……
府里能出什么事情呢?有青壮家丁不间断巡逻,前后?门皆有人把守,奴仆们知根知底,不可能对沈家不利。
心不在焉喝着茶,他正要去看一眼?,一个面容痛苦的家丁捂着肚子来报:“不……不好了,老爷夫人,勤书阁出事了。”
他掷下茶杯。
平鹃躺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已没了气息,桌上?用血写了几行字,“若要平安,五万两,绘春楼石狮脚下。”
窗户大开,上?面一只小小的血手印,外?头有家丁点着火把,地上?两串杂乱的鞋印一直蔓延至竹林。
他夺过?一支火把,进?了竹林,满地枯黄竹叶,鞋印骤然消失。
漫无目的走?了几步,身旁一棵竹子上?沾着几滴血迹,他两指抹上?去,鼻尖轻嗅,是新?鲜的血。
意柔被掳,桃枝也消失了,他心中如坠冰窟。
一无所获,他只好折返勤书阁,爹娘皆面色凝重,大嫂哭得?脱力,伏倒在大哥怀中,意安不在,应是被带到别的地方,不让他接触这血腥场面。
“许是中午的饭菜有异,我等腹泻难耐
,茅厕今日就没空闲过?……老爷夫人明鉴啊,我等并非偷闲多懒……”
“五万两,账房可能拿出来?”沈老爷眉头紧锁,问管事沈禄。
“不行!”沈瑜脱口而出,郑氏肿成核桃的眼?睛瞪他一眼?,他又弱了下去,“不……不行,拿不出来的,所有铺子的现银只能勉强维持周转……”
“你放什么狗屁,”郑氏刚失去一个亲如姐妹的婢女,本就伤痛欲绝,又听丈夫这般不近人情的话,气得?刮了他两个耳光,“沈瑜,我以为?你只是风流成性,没想?到,你还是个罔顾亲生女儿性命的人渣!”
“你冷静些,我何曾说过?不救?总归有旁的办法?,若是没有,倾家荡产也是要把女儿救出来的。”
“好了,”老夫人拍了桌子,站起来时?头晕目眩,幸得?锦屏搀扶,“沈禄,去轻点库房,我房里所有的首饰都点上?,送去李氏典当行,五万两,还是能拿出来的,再不济,便关了几家铺子。瑜儿,你去报官,我自去陆家求援,借些亲兵。夫君,你在府中看情况。”
她走?了两步,头痛欲裂,几乎站不直身子,沈老爷和沈庚皆上?前搀扶,沈庚咬了咬唇,“娘,是方达,我和方达,小时?候常去摸那石狮子的脚。绘春楼占地广阔,一侧面向诏安湖,不易设伏。他选这个地点,怕也是试探我是否念及曾经的一起长大的情分。他的身手我了解,带着个姑娘,绝不可能翻|墙而出,意柔一定还在府里。娘,你就坐着吧,我一定会把意柔找回来的。”
他走?到兄嫂面前,“嫂嫂,你先别急,是我疏忽大意,是我的错,我一定把意柔全须全尾带回来。”
郑氏哭着点头,“三弟,拜托你了。”
老夫人捂着胸口顺气,疲惫道?:“你去找吧,这边瑜儿也得?把银子备好,沈禄,你带一队人到绘春楼附近埋伏,务必活捉他爹娘。”
他指出几个地方吩咐家丁去找,自己也举了火把,搜查湖边栈道?底下空隙搜寻,小腿浸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下,湖底淤泥全都灌进?鞋子里,冷得?彻骨。
再次回到勤书阁,他的鞋袜尽湿
,衣裳和脸颊沾了不少污泥,周身萦绕着戾气。
“没找到吗?沈府就这么大,怎会找不到?!”郑氏哭天抢地。
他愧疚低头,“方达可能会去的地方,我都去了,没有找到他。”
“不是方达,是方围。”衰弱的声音传进?室内,二?公子沈遇面色煞白,唇色青紫,被沈弋扶着咳嗽着走?进?来,“我方才在院中,见有人抱着意柔,往后?山竹林去,方达身材矮小,那人身材壮硕,左手抱着意柔。我记得?,方围是左撇子。”
沈庚幡然醒悟,“马棚!去马棚!”
沈遇走?了两步过?来,脚软得?再也走?不动路,被杭夫子搀扶着缓缓坐下,看着沈庚带家丁离去。
……
竹林中,“方达,你就不想?想?你的爹娘?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再失去你,叫他们如何活下去?”月色幽幽,天地俱寂。
桃枝回头、转身,关注着周遭的风吹草动,耳后?突然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捏起石子弹了过?去,擦过?那人侧脸,血珠四溅,那人捂脸惨叫一声。
昏迷着的意柔躺在地上?,呼吸恬静,捂着左眼?后?退的人身形高大,是——方围。
“方大叔,”她放下手中的石子,“对不住,你还想?见到方娘子和方达的话,我可以帮你。”
“裘珠姐姐已经没了,她行刑那日,我去看了她,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你们平平安安的。”
“很快他们就会反应过?来,整个沈府,会挤满搜查你的家丁,没有我帮忙,你逃不出去的。”
二?人和昏迷的意柔避开搜查的人群,从倚玉轩后?头翻出府外?。桃枝趴在墙上?,从袖子里洒出些粉末,粉末立即随风扬起,墙外?家丁昏倒一片。
马棚依着沈府而建,有一间陋室供看马人休憩,方围一掌把看马人打晕,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推门走?进?去。
陋室内竟然另有乾坤,他掀了毛毡地毯,拉起一块木板,一条地下通道?露出。
跟着他往里走?,桃枝问:“这里为?何会有个暗道??”
他点了油灯,一室昏暗,四壁潮
湿,桌上?摆了块发?霉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她,她接过?默默吃下。
“沈公所建,以防不测,可稍作躲避。”他仍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把意柔扔在地上?,坐上?逼仄的小床。
“这么个地方,沈老爷知道?吗?”
“老爷金尊玉贵,从不踏足此地。”
“沈公对你很是信任。”
他不答,沉默嚼着馒头,额发?垂下,左脸从鼻到耳一道?可怖伤疤,桃枝跪在他面前,递出自己的随身携带,准备更换的擦伤膏药,“你的脸,很疼吧。”
方围摇头不接,看着无知觉的意柔,刚毅的眼?睛里流下一行清泪。
桃枝执意把膏药贴在他脸上?,“很快便能好了,看到你这可怖的伤,他们会伤心的。”
“大叔,你歇息一会儿,便驾马车离开吧。”
他静默间已泪流满面、濒临崩溃的模样,桃枝默默掏出一个月饼,掰了一半放到他身侧黑乎乎的褥子上?,一半自己嚼起来,“大叔,今夜中秋……往年的中秋,你都是在府上?过?的吧。”
“方娘子那边,已经得?手了呢,你也得?快些起行了,等天亮了,他们会更加严密搜查,那时?候你便走?不了了。”
“没有爹娘的孩子很可怜的,我小时?候便没有爹,总是被邻居的姐妹欺负,你们一家人,一起逃得?远远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待着,给方达娶个媳妇,来年生个大胖小子,多好。”
“我罔顾沈公的抚养之恩。”他声音颤抖。
“你也是迫不得?已嘛,你不来,方达便吵着要给姐姐报仇,他的身手那么差,没准连自己也交代?在这里。你也不想?伤害大姑娘的,只是搭上?了一个女儿,还这样不清不白被赶回乡里,以后?你们在乡里如何自处?方达还这么小,以后?没有姑娘愿意嫁他,怎么办?你来这儿,是就打算玉石俱焚,为?妻儿谋一条生路吧?”
见他面容微动,桃枝更连声相劝,“这儿,我替你善后?,保管甩掉沈府的追兵。大叔,你若是我爹,我定然不愿意你亲身涉险的,如今,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与妻儿一家团
聚。”
“好……”
“那大叔,你和方娘子约定了,要去哪里呀?以后?你们安定下来,我也可以去看望你们,就当是,替姐姐尽孝心了,我见了大叔,也当作亲人一般,也可圆了我的思亲之情。”这话说得?略做作了,方围这几日来受了不少折磨,骤然遇到旁人关心,动容之余并未发?现异样,站起身整理黑色披风,“我们曾说过?,先到愈平乡,走?水路去西洋。”
“那,愈平乡,该怎么走?啊?”桃枝舔了舔唇,“我是说,我到此处扬州不过?一月,只听说过?姐姐的家乡是望平乡,从城南门往东走?五十里,那,愈平乡,是在哪里呢?”
……
夜色越发?稀薄,沈庚带人逼近马棚,亲手挑了陋室的布帘,里头收拾的干干净净,看马人躺在床上?酣睡。
身后?一阵骚动,热气升腾,他蓦地回头,火舌已经燎上?草屋的房顶。只来得?及把看马人背出来,火焰已把这小小草屋全然吞噬。
马棚顶也被烧光了,十几匹马受惊,跺脚欲逃,无奈被马绳拴着,嘶鸣震天。
拴着马绳的木头很快被烧坏,马儿争先恐后?踏出马棚,众家丁瑟缩着躲避。
几辆日间用过?,未解马绳的马车也被拉走?。其中一辆比起其他,似乎更为?缓慢。他凝眸一瞬,脚下运功,轻巧踏上?奔腾在最前的一匹骏马,同时?号令:“那辆马车有异,给我追!”
早起卖包子的陈五看见目睹一桩奇案。
他惯来占的位置,背对诏安湖,面对绘春楼外?的大道?,人流量很大,这天刚摆好摊位,便听见踢踢踏踏的声音,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而后?带起一阵喧嚣,绘春楼顶跳下、楼后?闯出,山上?冲下,甚至身后?湖面破水而出,许多人拿着武器叫嚣,其后?一群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追赶先头的马车。
那些光拿武器叫嚣一场的家丁,吃了一阵尘土之后?,纷纷到他的包子摊买上?几个包子,因此这日他很快便收工了。
包子还剩几个,正装油纸袋的时?候,一辆精美宽敞的马车再次从眼?前飞也似的驶过?
,这次他有经验,用油布把仅剩的几个包子盖好,果?然后?面又是一堆追兵,扬起一堆灰尘。
为?首的似乎还是个挺俊俏的小公子。
……
方娘子驾着马车,方达手里抱着一管狼烟。
他们约定,方围到府中挟持大姑娘,母子二?人去拿银子,三人在绘春楼相见,一道?远走?高飞。若是他们两人被抓,便以狼烟要挟,只要点上?狼烟,方围见了,会立即取了大姑娘的性命。
其实他们都明白,方围这一去,一家三口便是永别。他不可能再从沈府里毫发?无损地逃出来,只能掌控着大姑娘,给他们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天边泛起一层鱼肚白,他们的马车停在绘春楼三里外?的民房外?,现在必须要走?了,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一场等待本就是无谓的。
“方达,准备拿银子,咱们走?了。”
方达摊在马车上?流泪,泪水把狼烟都浸湿了一截,“不……我要等我爹。”
方娘子一鞭子抽过?去,“你爹的命没了,再等下去,我们的命也没了。”
少年固执道?:“我要等我爹!”
又一记鞭子,把他细皮嫩肉的手打得?皮开肉绽。
“走?不走??”
“走?……走?……”
经过?绘春楼,她吁马缓下,方达蹑蹑伸手,把一大包银子抱进?马车。她往车内看了一眼?,转头狠狠挥动马鞭。
一路向右拐,渐至人烟荒芜处,身后?追兵全被他们趁早做好的路障拦下,只剩几个骑兵,驶过?一个峡谷,他们的马车拉动脚下一条绳索,绳索牵引山峰上?的石头滚落,把追兵砸了个精光。
旭日东升时?,他们终于到达愈平乡,崭新?的生活似乎也在眼?前。
向居民讨了碗水,准备略歇脚再去坐船。儿子喝了水仍无精打采,歪着脑袋倚着车壁,双眼?放空。
她夺过?他抱着的银子,笑?容满面地清点,“都是真金白银,都说这沈家有银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下人,这回才算看见。有了这银子,咱们娘俩下十辈子也不用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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