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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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喻问：“怎么了？”</p>

“我身上凉。”</p>

霍延在榻边坐下，忽问：“你们路上遇到狼群了？”</p>

他一整天都混在王庭中，打探到不少消息。</p>

乍然听到这件事，他脑子空了一下，心中涌起浓浓的后怕。</p>

他恨不得立刻来找楼喻，却硬生生忍住了。</p>

楼喻诧异：“你怎么知道的？”</p>

“听阿骨突部人说的。”</p>

阿巴鲁麾下的人都好大喜功，又厌恶使团，私底下什么话都能说出口。</p>

他们将阿巴鲁“引狼攻击使团”的事迹当成炫耀的资本，觉得这个计策相当棒，只可惜被阿布图给搅和了。</p>

楼喻更惊了：“你听得懂蛮语？”</p>

“霍家常年与北境各部打交道，我从小就学会了蛮语。”</p>

楼喻：“……”</p>

每次在他觉得霍延已经足够优秀的时候，霍延总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p>

见他怔愣，霍延微俯身体，低低问：“可有受伤？”</p>

楼喻摇摇头：“我没受伤，二笔为救我，被狼抓伤了手臂。”</p>

“你没事就好。”</p>

霍延既感激冯二笔，却又自私地感到庆幸。</p>

他眸色冷厉：“狼群是阿巴鲁驯养的，此事是他故意所为。”</p>

“我猜到了。”楼喻回道。</p>

霍延眸色变暖，他的殿下总是这般通透。</p>

他笑道：“可惜眼下不能动他，只能让他受些罪。”</p>

楼喻眼睛一亮，“怎么出气的？”</p>

“我在他食物里放了巴豆粉。”</p>

前来北境，自然要做足准备。</p>

巴豆粉是他特意带来的，偶尔对付骑兵挺有效果，战马若是吃了含有巴豆粉的饲料，很有可能会拉肚子。</p>

没想到还没用在马上，倒是先用在人身上了。</p>

楼喻差点笑出声，好歹忍住了。</p>

他转移话题道：“眼下骨突王故意拖延议和，恐怕明日议和也完成不了。”</p>

“嗯。”</p>

楼喻皱眉继续分析道：“阿巴鲁反对议和已经摆到明面上了，就是不知道骨突王到底是什么态度。”</p>

议和是骨突王决定的。</p>

但有一点很奇怪。</p>

阿巴鲁劝了一下，骨突王就决定拖延时间；阿布图去劝了一下，骨突王就又决定明日议和。</p>

这般阴晴不定，让楼喻有些捉摸不透。</p>

“别担心，现在是冬天，阿骨突部物资不足，又无再战之力，骨突王为大局着想，必定会同意议和，只是议和的条件可能会超出朝廷的预期。”</p>

霍延温声安慰道。</p>

“朝廷想议和，骨突王想议和，阿布图想议和，”楼喻狡黠一笑，“可是，阿巴鲁不想，乌帖木不想，我也不想。”</p>

经过两日观察，楼喻觉得这次议和中，恐怕只有阿布图是最为单纯的。</p>

其余人皆心怀鬼胎。</p>

骨突王若无别的意图，不可能故意拖延议和。</p>

阿巴鲁主战的想法完全写在脸上，但如果他真要杀掉使团，凭他的势力，又怎么可能真的让阿布图探听到自己的计划，从而派赛耶及时解救使团呢？</p>

阿巴鲁真的只是为了反对议和吗？</p>

这场局扑朔迷离，端看谁是鹬蚌，谁是渔翁。</p>

听他说着俏皮话，霍延心里仿佛灌了蜜似的，眼角眉梢皆带笑意。</p>

“属下会一直陪着您。”</p>

楼喻脸一热，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裳，挪了挪身体。</p>

“你身上寒气散了，上来吧。”</p>

霍延依言躺到榻上，像昨晚一样背对着楼喻。</p>

楼喻今天没喝酒，清醒得很，也有工夫跟霍延说个明白了。</p>

他戳戳霍延背脊，问：“为什么背对着我？难不成嫌我不堪入目？”</p>

“不是。”霍延连忙辩白。</p>

他声音闷哑，落在楼喻耳际，恰似一团火星，歘一下燃烧起来。</p>

楼喻：“……”</p>

听这声音，不会是……吧？</p>

大家都是男人，有些东西根本不必明说，懂的都懂。</p>

楼喻悄悄拿被子蒙住脸。</p>

霍二郎也太不禁撩了吧？他也没说什么虎狼之词啊。</p>

耳边的心跳声渐渐加快。</p>

忽然间，身边人动了。</p>

霍延翻过身，连人带被将楼喻抱在怀里，又伸手扯去他蒙在脸上的被子，嗓音暗哑：“别闷坏了。”</p>

少年统领身上带着清新的草木味道，楼喻猛地被这种味道包裹，脑子一片空白。</p>

黑暗的毡房内，唯余两颗心砰砰跳动的声音。</p>

“睡吧。”</p>

霍延下颌轻轻蹭了蹭楼喻的额发，温柔而亲昵。</p>

楼喻倒是被撩拨得睡意全无，只是想到霍延这些时日的辛苦，他便乖乖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p>

第二天早上醒来，照例没有看到霍延。</p>

楼喻坐起身，忽然想起冯二笔昨日的话，便趴在榻上找头发。</p>

还真让他找到几根头发丝儿。</p>

其中有几根稍显粗硬，剩下几根更细软一些。</p>

楼喻情不自禁翘起嘴角。</p>

恰好冯二笔进来，见他高兴，不由道：“今日议和结束，咱们就可以回去了，殿下是因为这个高兴吗？”</p>

楼喻随口应了一声，趁冯二笔没注意，将头发丝儿全都扔到床底下。</p>

恰好宋砚进帐，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压低声音道：“殿下，奴方才听蛮人侍从说悄悄话，听到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p>

“什么事儿？”</p>

冯二笔也凑过来听。</p>

“说是阿骨突部二王子阿巴鲁昨晚腹泻不断，折腾了半宿，差点去了半条命，哈哈。”</p>

“真解气！奴就不喜欢他那个嚣张的模样，还敢对咱们殿下不敬，活该他倒霉！”</p>

若非场合不对，冯二笔都想鼓掌喝彩了。</p>

楼喻低首闷笑，心里泛着甜蜜。</p>

“殿下也觉得好笑？”</p>

见逗笑殿下，宋砚心中甚喜。</p>

他还是有点用的嘛！</p>

幸亏他之前学了蛮语，才能打探到这样的笑话说给殿下听。</p>

楼喻颔首：“确实挺好笑，不过你打探消息时也要注意安全。”</p>

“是！”</p>

楼喻又问冯二笔：“你胳臂上的伤怎么样了？”</p>

冯二笔开心道：“殿下，只是小伤，不碍事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p>

“嗯，多注意些。”</p>

“奴知道的。”</p>

冯二笔得他关心，脸上笑容更甚，忙转身去取洗漱用具。</p>

穿戴洗漱完毕，阿骨突部侍从备上吃食。</p>

楼喻坐在案前用膳。</p>

“殿下，今日外头风大，不如披上这件大氅吧？”</p>

冯二笔背对着楼喻，从箱笼里拿出朱红色大氅问道。</p>

身后半天没有反应。</p>

冯二笔转身去看。</p>

他家殿下正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夹着饼发呆。</p>

不仅在发呆，他还在傻笑！</p>

冯二笔悚然一惊，忙行至案前，蹲下问：“殿下，您怎么了？”</p>

楼喻陡然回神，面对冯二笔惊疑不定的目光，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在想今日议和的事。”</p>

“真的吗？”</p>

楼喻一脸严肃：“真的。”</p>

“哦，好吧。”</p>

楼喻也没心思吃饭了，恰逢严辉等人来到帐前等候，他索性放下碗筷，起身往外走去。</p>

“殿下！大氅！”</p>

冯二笔小跑着追上他，就要为他系上带子。</p>

“你手臂的伤还没好，小心着点。”</p>

楼喻接过带子自己动手。</p>

“殿下心疼奴，奴也心疼殿下呀。”冯二笔笑眯了眼。</p>

楼喻笑着敲他脑门儿，“行了，我走了。”</p>

一旁严辉看着二人主仆情深，也不由露出笑容。</p>

他们再次来到王帐。</p>

王帐内，骨突王阿赤那德正襟危坐，阿布图和阿巴鲁及数位阿骨突部贵族高官坐在一边。</p>

另一边，自然是留给大盛使团的。</p>

楼喻坐上主位，严辉紧挨他身侧。</p>

严辉不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p>

“骨突王，今日议和，是为贵部能够从我大盛的澹州城退兵，骨突王不妨谈一谈退兵的条件。”</p>

“澹州城是咱们部落凭实力打下来的，不可能轻易退兵。”</p>

阿巴鲁昂着脖子道：“但只要贵国有诚意，咱们退兵也不是不行。”</p>

“右贤王请说。”</p>

“贵国必须向我们部落提供白银十万两、粮食五万石、绸缎布帛一万匹！”</p>

严辉：“……”</p>

有使团成员忍不住道：“太多了，贵部何必要如此为难人？你们侵犯我大盛国土，已经劫掠无数物资，还请不要太过分！”</p>

“过分？”阿巴鲁嗤笑一声，“你们要是连这么点物资都拿不出来，就别提什么议和了，还不如趁早滚回你们中原！”</p>

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议和，故意捣乱来着。</p>

但他嚣张的气焰的的确确让使团不知所措。</p>

没说几句气氛就变成这样，还能继续谈下去吗？</p>

严辉目光微沉：“不知右贤王可听说过中原一句古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贵部若是拿不出诚意，我大盛也绝非软弱可欺，届时贵部是否还能安然过冬？”</p>

这点直接戳中骨突王痛处。</p>

他现在确实无力管顾澹州，倘若谈判破裂，盛国鱼死网破，他们阿骨突部也讨不了好处。</p>

阿赤那德终于开口：“好了，既然提到诚意，本王想知道，贵国皇帝陛下能拿出多少诚意？”</p>

严辉直接压低价码：“我大盛可以向贵部提供白银五千两、粮食五千石、布帛五百匹……”</p>

“你他娘的打发要饭的吗！”</p>

阿巴鲁拍案而起，怒目而视：“这就是盛国的诚意？这样的诚意咱们阿骨突部受不起！”</p>

“难不成贵部的要求，我大盛就能承担得起？”</p>

楼喻淡淡回了一句，又转向阿赤那德：“骨突王，咱们都不要再浪费工夫了，直接划下道来如何？”</p>

“世子快人快语！”骨突王哈哈一笑，“方才阿巴鲁只是开个玩笑，诸位使节不要怪罪。”</p>

他顿了顿，笑意收敛：“本王率部拿下澹州城，伤亡惨重，贵国予以适当赔偿是应该的吧？”</p>

使团众人：不要脸！</p>

楼喻笑了笑：“我军同样伤亡惨重，此项便抵消了吧。”</p>

不等骨突王开口，他继续道：“骨突王，天理公道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扯这些没什么意思。贵部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咱们现在也没必要拿出来说。贵部需要过冬的物资，我大盛需要收回澹州，就这么简单。”</p>

什么狗屁的“伤亡惨重需要赔偿”，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人？</p>

阿骨突部众人：“……”</p>

没必要拿出来说，你不还是说了吗？</p>

“白银六千两、粮食七千石、布帛一千匹，这是我大盛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骨突王若是还不满意，不觉得太过贪婪了吗？”</p>

“你什么意思！”阿巴鲁被他的语气和内容给惹毛了。</p>

楼喻冷冷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小心被撑死。”</p>

“你——”</p>

“阿巴鲁，”阿布图开口阻止他，“你先坐下来。”</p>

阿巴鲁怒哼一声，竟连骨突王的面子都不给，直接离开谈判桌，扬长而去。</p>

阿布图忧郁地目送他离开王帐。</p>

他内心深处觉得，楼喻说的话没有错，天理公道并不站在阿骨突部这边，他们又何必对盛国咄咄相逼？</p>

是以，他一直都没有开口。</p>

中原有句话：兔子急了也会咬人。</p>

他深以为然。</p>

若是将盛国逼得太过，阿骨突部也不一定能讨得了好。</p>

父王一直都是睿智的，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毫不让步呢？</p>

难道父王根本不愿议和？</p>

骨突王面容冷峻，眸色沉沉，他威胁道：“既然今日和谈不成，那就改日再议。”</p>

使团成员：“……”</p>

这么突然的吗？</p>

楼喻更牛气，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起身离开王帐。</p>

严辉等人见状，只好跟上去。</p>

一行人追随楼喻进入毡房。</p>

严辉叹道：“殿下，下官愚以为，今日骨突王并无议和之心。”</p>

“下官也是这么以为的。”</p>

其余官员纷纷附和。</p>

楼喻懒洋洋道：“那咱们只能继续在这耗着了。”</p>

议和不成，谁都不能返回中原。</p>

众人唉声叹气，皆垂首回了各自毡房。</p>

冯二笔也不免忧愁：“这得拖到什么时候啊？”</p>

他家殿下天天吃不好住不好睡不好，他瞧着很是心疼啊。</p>

楼喻靠在榻上，“等着呗。”</p>

今日谈判桌上，他又有新的发现。</p>

骨突王一直在纵容阿巴鲁，可阿巴鲁却并不怎么领骨突王的情。</p>

这个现象很有趣。</p>

宋砚适时进来，来到榻前，神神秘秘道：“殿下，您可知道奴方才看见什么了？”</p>

在阿骨突部人眼中，他只是楼喻的贴身侍从，不会太在意他。</p>

所以他一有机会就在外逗留，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什么消息。</p>

别人不知道他懂阿骨突部语，自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p>

“看到什么了？”</p>

宋砚声音压得极低：“奴看到有个阿骨突部侍从跟杜副统领走得挺近的。”</p>

“他们说了什么？”</p>

“奴离得远，没听清，不过奴总觉得怪怪的。”</p>

楼喻知道他挺机灵的。</p>

当初汪大勇他们假装成工匠，找阿砚打探消息，阿砚明面上糊弄过去，却在私下禀报给他。</p>

他既然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怪，那就很有可能存在问题。</p>

楼喻倒不觉得杜芝会叛国，只是杜芝的脑子似乎不怎么灵光，很容易被人利用。</p>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p>

他懒得管杜芝如何，他没义务为一个成年男人的生死负责。</p>

杜芝要是聪明的话，就不会轻易入局。</p>

夜幕再次降临。</p>

霍延携一身寒凉入帐，低声道：“阿巴鲁对骨突王有杀心。”</p>

他在榻前停步，静待身上寒气散去。</p>

楼喻轻笑：“果然。”</p>

一个好战的、享受杀戮劫掠的人，又怎会甘于在草原上碌碌无为？</p>

从一开始他放狼群袭击使团，就已经在布局了。</p>

表面上看，他只是在表明自己反对议和的立场，轻狂而放肆。</p>

实际上，他应该是想利用使团成事的。</p>

楼喻想到了，霍延也想到了。</p>

“殿下打算怎么做？”</p>

楼喻笑道：“那你觉得，骨突王知不知道阿巴鲁对他有杀心呢？”</p>

阿赤那德就是杀掉前任才当上骨突王的，他对这种戏码应该不会陌生。</p>

阿巴鲁和他是同一种人。</p>

同样野心勃勃、心狠手辣。</p>

只是，阿赤那德已经老了，他打不动了，他内心更偏向议和。</p>

这完完全全违背了阿巴鲁的意愿。</p>

阿赤那德成了阿巴鲁建功立业的绊脚石。</p>

父子又如何？</p>

草原的王庭哪里有亲情可言？</p>

楼喻甚至可以大胆推测，阿赤那德之所以拖延议和，就是在等阿巴鲁出手。</p>

而阿巴鲁，同样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p>

这或许就是骨突王一直态度暧昧不明的原因。</p>

议和使团不过是两方斗法的工具。</p>

霍延道：“阿巴鲁若成事，应该会将杀死骨突王的罪名嫁祸给使团，他再借为父报仇之名，攻打大盛。”</p>

这么一来，一切事由就都能说得通了！</p>

楼喻陡然坐起靠近霍延。</p>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毫厘。</p>

“那么霍二郎，依你看，乌帖木能不能成事？”</p>

霍延屏住呼吸。</p>

世子殿下轻浅的呼吸落在他鼻端，拂动的温热留下细微的痒意。</p>

万籁俱寂，却又声震耳鸣。</p>

震的是胸腔处压抑不下的狂跳，鸣的是心田内喷薄而出的炙热。</p>

脑子刹那空白，哪里还听得见楼喻的问话？</p>

他怔然凝望着，情不自禁低下头。</p>

楼喻却已躺回榻上，翻身用被子遮住半张脸，闷声道：</p>

“睡吧。”</p>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的某些对手戏会有的，已经安排好了，不要急鸭~荒凉寒冷的北境哪能配得上崽崽们呢？</p>

PS：最近精力透支枯竭，身体有些不好，可能过两天就不日万了，但应该也会在六千字以上，大家不要抛弃我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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