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chapter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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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8</p>

九月已近尾声, 天气开始转凉。</p>

三十号那天，宋冉照例带李瓒上了趟江城，去江城军医院检查身体。</p>

医生早已跟他相熟, 测体重时，欣慰地说：“不错, 62.3, 阿瓒要继续努力呀。”</p>

李瓒听着他那哄孩子般的语气，有些好笑地点点头。</p>

“要多吃东西，注意营养均衡。说什么至少也得再增10公斤回来。另外也要适当多锻炼。不过你现在身体太差，锻炼的话就散散步, 每天走那么一两个小时。其他的像跑步啊俯卧撑啊, 还不能做。”</p>

李瓒说：“知道了。”</p>

医生又单独跟宋冉说, 要入秋了, 注意防寒。李瓒的身体在阴雨天和寒冷天会格外难熬, 人只要身体不好, 精神抵抗力也会急剧下降，更容易产生负面情绪。</p>

宋冉说会注意。心想幸好家里装了地暖。</p>

其余各项检测过后, 仍是远远达不到健康标准, 回转迹象也微乎其微。宋冉心里担忧，却又做好了准备。身体素质想要恢复，不是一年半载急得过来的。况且要让他回到一年前的身体状态，已经是不可能的了。</p>

她也没多的指望，只要他能少些病痛疲累就好。</p>

体检完毕，又看了趟心理医生。</p>

宋冉在咨询室外等了一两个小时, 医生出来了，说的话和上次差不多。他的病情，目前很难有效治疗, 只能定期观察预防。江城的医生和梁城的意见一致，认为可以让他入院，限制行动。但考虑到他们住在乡下，几乎与世隔绝，不会对他人造成影响，加之病人本身也强烈抵触不愿入院，便没坚持。</p>

医生又跟宋冉强调了一遍，哪怕没有外部刺激源，除去危险和惊恐，开心和幸福也可能成为刺激源，让李瓒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以为一切的安宁都是自己的想象。这种情况下，一旦再遭遇外部刺激，梦境破碎，他便会崩溃。后果不堪设想。</p>

“你要尽可能地让他感知，他所处的是真实的世界。虽然用处不大，但至少让他免受刺激。”</p>

“我会的。”</p>

从医院出来，快到中午饭时间了。</p>

一直待在乡下，宋冉也想带李瓒到城里走走，可又怕碰上意外。想来想去，带他去了他高中校园外。明天就要放国庆假了，学校最后一天上课。教学楼里书声传来。</p>

离下课还有一段时间，街对面的炸鸡店冷冷清清。</p>

正好。</p>

两人找了靠窗的位置，点了炸鸡薯条和可乐。</p>

夏末初秋，阳光并不刺眼，和煦地笼在两人身上。</p>

落地窗外，绿树成荫，街道空旷安静，风吹着树梢簌簌摇动。门卫处的保安正搭着□□，在大门口挂国旗。</p>

“今天没人上体育课呢，不然可以看到跳绳。”宋冉望着街道对面的学校操场，不无遗憾地说。</p>

李瓒正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望见外头茂密的树，将目光收回，盯着她的手看。阳光照在她的手背上，白得透明，却透着丝粉红，是生命的颜色。</p>

她的手在他手心画圈圈，另一手托着腮，坐在桌子对面冲他笑。</p>

他也跟着笑：“你笑什么？”</p>

“你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带我看你的学校，还带我吃麦芽糖。”</p>

“记得。”</p>

“不过那时候是不是没有这家炸鸡店？应该是新开的。”</p>

“生意好像不太好。”他低声说，笑了一下，“可能不好吃。”</p>

“啊，完了。我点了两份呢。那要是不好吃，全部让你吃掉。”</p>

他笑：“好。”</p>

“阿瓒你要多吃点儿肉啊。”宋冉抓住他的手腕，量了一下，一只手就能握住。不过，比从东国回来那时粗了些。</p>

炸鸡端上来，味道竟很不错。肉质饱满，松软多汁。</p>

“好吃吗？”她问。</p>

“好吃。”他舔舔嘴角的油，点点头。</p>

“偶尔出来换换口味也好，”她说，“天天吃我做的菜，我怕你要吃腻了。”</p>

“没有。”他温声说，“不会腻的，吃一辈子都不会腻。”</p>

“你还会说这种话哄人？”她轻轻飞他一眼。</p>

他咬着炸鸡，无声地笑。</p>

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淡金色的光。</p>

宋冉忽就想起医生说，他会认为她是假的。是他幻想出来的。</p>

可是，她也知道，他的开心是真的。他对她的笑也是真的。</p>

就像此刻。</p>

两人悠闲地吃完炸鸡薯条，正坐在窗边喝可乐呢，学校里下课铃声响起。</p>

宋冉眼珠一转，说：“阿瓒我们走吧，放学了。不跟那帮小崽子们抢马路。”</p>

“好。”李瓒拿起可乐，牵着宋冉的手快步走出炸鸡店。</p>

学生们涌出教学楼时，宋冉已发动汽车，很快将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音抛去了身后。</p>

马上要换季了，她带李瓒去商场买衣服。</p>

她一路紧挽他的手，格外留心周边，生怕有什么突发状况。连在店里看衣服试衣服都紧贴着他。店员笑道：“你们感情好好哦。真羡慕啊。”</p>

宋冉只笑不答。</p>

一路很顺利。正是国庆放假前夕，商场里人还不多。买完几套衣服下楼，路过一家精品店，宋冉瞥见有红绳子卖，拉着李瓒进去买了两根，一人戴一根在手上。</p>

李瓒之前的那根早就不见了，应该是掉在了□□的牢房里。</p>

“戴上这根红绳子，阿瓒你一生平安。我把我的好运分你一半。”</p>

他点头：“一生平安。”</p>

从商场离开，李瓒说：“今天去爸爸家吃晚饭？”</p>

“好啊。”</p>

来江城一趟，要去看李父的。</p>

宋冉开车朝建工家属院方向去。</p>

汽车广播里忽然播出一条新闻：“近日，中国X建集团成功中标东国阿勒——仓迪公路建设及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最近两国政府也就石油贸易问题开展了新一轮的磋商。目前东国已收复90%的国土，基建、农业、商业、贸易百废待兴。中国和东国一直是友好合作……”</p>

宋冉关了广播，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了眼李瓒，他平静看着道路前方。</p>

过了许久，宋冉道：“阿瓒，当初派出去的十三个特种兵。你们的任务完成了。”</p>

李瓒说：“哦。”</p>

援助，最终换来了利益。</p>

她不肯再想，直视前方。</p>

天空湛蓝，道路开阔；绿树成荫，红旗飞舞。</p>

因为国庆，大街小巷不少店铺、商场、单位门口都挂上了国旗。有些迎面而来的车上都插着国旗，小孩子挥舞着小旗帜在街上跑。</p>

江城的初秋季节，一派欢乐祥和，节日气氛渐浓了。</p>

街上车来人往，那样多欢笑的人们啊，他们知不知道，她身边这个人的故事呢？</p>

车辆转进家属院，鲜红的旗帜在树梢上飞舞，李瓒忽说：“之前维和的时候，军装上绣了国旗。五星。”</p>

宋冉避让着车辆，尚未开口，听他继续：“因为要区分国籍。本杰明的军装上，绣着他们国家的国旗。星条。乔治也是，他的是米字。”</p>

炮火纷飞中，他们年轻的笑脸变成了黑白色，暗淡，破碎。</p>

他站在硝烟中，举目四望，成千上万的年轻士兵血肉模糊，惨死荒野。</p>

一双手用力握住了他：“阿瓒！”</p>

李瓒回神，发现车停在他家的单元楼门口，挡风玻璃上铺满阳光，虚幻得有些不真实。</p>

“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应。</p>

宋冉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她微笑：“阿瓒，到家了。”</p>

“好。”他握紧了她的手。</p>

李瓒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进屋后回房睡了个午觉。</p>

宋冉守在一旁，看着他呼吸均匀，安睡下去，才悄悄出了房间。</p>

李父在厨房准备炖鸡汤的材料，香菇一个个认真清洗：“这东西就是蛮容易生沙。你看，洗了三遍了都，水里还有沙。”他倒掉水，新接了一盆，“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p>

“去了医院，然后买了衣服，别的地方没去。”</p>

“医生怎么说？”</p>

宋冉只说好听的：“还是有点儿好转的。”</p>

李清辰没说话，清洗着香菇的褶缝。宋冉便知他心里有数，她忽地想起一个月前冉雨微说的那句话。</p>

李父心中的伤痛，只怕比她更甚。</p>

他这一生，就将这么一个儿子抚养成人了。</p>

宋冉拿了颗生姜削皮，想起医生的话、路上的红旗，心里一时也情绪翻涌，终于唤了声：“爸——”</p>

李父温声说：“心里有什么话，别怕，跟爸爸说。”</p>

“我——”宋冉本来没事，被他温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里难受。爸，有时候我在想，你说……凭什么呢？”</p>

李父顿了一下，低下头洗香菇，许久了才叹息道：“都这样了，心里头再难受，又有什么办法？”这个一贯温和从容的中年男人到了这一刻，无措而又无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只要还活着，想活着，再苦再难，你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只得熬。落谁头上都一样。”</p>

宋冉呆了呆。</p>

是啊，过不去这坎又如何，命运不给你其他的选择。</p>

可……</p>

她心里疼啊。</p>

想起阿瓒将这些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她疼得要落泪。</p>

宋冉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姜皮，闷不吭声，厨房里没了动静，只有水声。</p>

她低下头，捏着手里的生姜：“爸，你会怪吗？”</p>

李父嘴皮子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是艰难，说不出。他将一只洗好的香菇放进沥水的篮里，抬手拿袖子搓了下鼻子，</p>

“这世上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谁也不怪。可你要问我是不是心甘情愿，我哪里能情愿？总得有人做，那就让别人去吧，谁会希望是自家的孩子？”</p>

宋冉吸了下鼻子，别过头去。</p>

李父说完，长久无言，只有池子里倒水的声响。</p>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这回终于干净，盆底没了细沙。而他终究是内心过不去，又长长一声叹息：“话又说回来，比起一道出去却牺牲了的，我知足了。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