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chapter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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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冉一愣，心软了大半，更愧疚自己的小人之心。</p>

“我没事的。”她轻声说。</p>

杨慧伦很快做好三菜一汤，三人围桌而坐。</p>

宋致诚关切问：“最近心情有没有好一些？”</p>

宋冉知道他问病情，含糊一声：“好些了。”说完才发现她今天忙得忘记吃药了。</p>

“那就好。工作什么，还顺利吧？”</p>

“嗯。”</p>

他问了一堆生活琐碎问题，兜一大圈子，绕回来：</p>

“你现在是名人，发言影响力很大，是好事。但影响力是把双刃剑，因为有名了，所以做事要更加慎重，不要影响自己的前途。”</p>

宋冉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心里很清楚了。</p>

她说：“那是我的前途，我自己负责。”</p>

宋致诚哑口。</p>

杨慧伦再也忍不住，说：“可你爸呢，你爸的工作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以后一家人的日子怎么过？你怎么负责？”</p>

宋冉抬头：“什么意思？”</p>

宋致诚不答，放下筷子，满面愁容：“冉冉，你写封澄清声明吧。”</p>

“是不是有谁逼你了？”宋冉颤声问，“我就不信……”</p>

“冉冉你能不能别逞强了？”杨慧伦急道，“你是出名了什么都不怕，可我跟你爸还有央央要过日子呀，人不能太自私是不是？你把事情搞那么大，真出个什么事，我怕你后悔也来不及！”</p>

宋冉捏着桌沿，低声道：“我只是客观记录，我甚至没有带入自己的任何感情。我哪儿错了？学校在撒谎，教导处主任在撒谎，电视台也撒谎，我跟他们抗争了一整天，你们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你们关心我有没有在外面受委屈吗？你们是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能支持我？”</p>

“什么抗争，跟谁抗？”宋致诚道，“你们这些刚出社会不久的人，学生气重，动不动就抗争。有理想是好事，可也要看清现实。就会喊口号，你们天天挂在嘴边的公平，真相，到底是什么，我看你们都不一定说得清楚！”</p>

白炽灯照耀的客厅里，静谧无声。</p>

宋冉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尽的失望：</p>

“我从小写文字，做记录，纯粹只是出于喜欢，没什么大梦想的。反而是你，总给我灌输大道理，什么……用文章改变社会，坚持心中的正确，这些都是你说的吧？现在看来，在你心里这是一种沽名钓誉的手段？有名气就好，然后乖乖坐收利益，是不是？”</p>

“啪！”宋致诚的筷子拍在桌上。</p>

宋冉猛地闭了下眼。</p>

“你……”宋致诚狠狠指了她两下，但他从未对女儿发过火，很快手又垂下去，无奈而痛心道，“冉冉，自从你得了病之后，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偏激，不听劝。医生说生这个病不适合工作，是我疏忽了。你瞒着电视台那么久，也该让他们知道，让你休息养养病了。”</p>

宋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p>

她一句话不说，起身就往外走。</p>

杨慧伦要劝说什么。</p>

宋冉摔上了门。</p>

……</p>

冬末春初的夜里，寒风涌动。</p>

宋冉抱着自己走在黑夜的大街上，从未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城市竟如此冰冷，枯败，看不到一线生机。这个吃人的战场，像极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国战地，残忍，荒谬，冷漠，疯狂。</p>

她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这个世界病了。</p>

她忽然停下来，扶住一棵树，大口喘气。她像一个溺水的人，疯狂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可肺部无法接纳，像要冰封炸裂。</p>

谁来拉她一把啊。</p>

她眼前一片潮湿，两颗泪砸落下去。</p>

冷风之中，手机响起来了。</p>

她站起身擦掉眼泪，是李瓒。</p>

宋冉怔愣了好一会儿，接起电话。</p>

她没做声。</p>

那边也安静了一下，才试探着问：“宋冉？”</p>

许久没听见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她眼睛又湿了，轻轻地“嗯”了一声。</p>

他问：“你在哪儿？”</p>

她不答，反问：“为什么打电话？是警察，还是朋友？”</p>

“朋友。”他说。</p>

“我在曦晨路白橡路路口。”</p>

……</p>

宋冉有些累了，在马路边上坐下。她等了没一会儿，听到车辆驶来的声响。近光灯刺破夜空。</p>

这条路很僻静，车少人更少。</p>

出租车在马路对面停下，李瓒下了车，从对面走过来。</p>

“坐这儿不冷吗？”他问，声音不大。</p>

“不冷。”宋冉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呆滞。</p>

李瓒在她旁边站着，低头观察她。她神情空茫，很挫败，像被人遗弃在街边的小动物。</p>

他上前一步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问：“今天累坏了吧？”</p>

很平凡的一个问题，却叫她霎时湿了眼眶。</p>

她抬起头望夜空，路灯照射着干枯的树干，冬夜里没有一颗星。</p>

“我猜你很累，”李瓒轻声说，“应该有很多人给你施压了。”</p>

“不过，更多的人是支持你的。”</p>

“全都是网友，”她这下开口了，“身边的人，没有……”</p>

只有他来了……</p>

宋冉想起什么，扭头看他：“你们领导有没有怪你？你是不是被骂惨了？”</p>

“没有。”李瓒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淡笑一下，说，“不过，我以为你发布那篇文章前会跟我说一声。”</p>

“当时太晚，没想打扰你。”宋冉又问，“现在警方调查得怎么样了？”</p>

李瓒的侧脸在黑暗中静默了数秒，扭过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在夜里很明亮，很安静，说：“目前的调查，还看不出赵元立老师跟朱亚楠同学的死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p>

他顾忌她的情绪，说话用词已尽量斟酌。但宋冉还是察觉了，她愣着，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表情些微僵硬，防备起来：“你也是来劝我澄清的？”</p>

李瓒静静看着她，没说话。</p>

宋冉抱住自己，低下头拿额头敲了敲膝盖，突然就想哭，但她抬起头，却是轻轻笑了一下，站起就走。</p>

李瓒跟着起身，拉住她胳膊，声音低而平：“宋冉，你这次可能有些鲁莽。”</p>

宋冉回身挣他的手，没挣开：“如果我不说话，今天受伤害的就是死去的学生。昨天那么多人侮辱死者的时候，你们干什么了？学校和教导处在撒谎，那个学生已经走投无路。我必须帮他。”</p>

“我不是说你错。我不觉得你有错，我甚至觉得你写的东西非常客观，”李瓒紧握着她的手臂，试图安抚，“可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好的目的，并不一定确保结果就是正义的。”</p>

宋冉内心深处的某个点被刺痛，她机械地摇头，颤声问：“结果怎么就不对了？受害人是弱势的一方，我帮他发声，换取一个平衡平等的对话机会。哪里不对了？”</p>

“可现在的局面不平衡了。事情已经演变成网络暴力。赵元立被人肉搜索，‘他的妻子是教育局当官的’，‘他是同性恋’，‘他的孩子是校园恶霸’，‘公安局长是他的学生’……这些谣言这些结果是你想看到的？”</p>

“但这并不是我造成的！”宋冉痛彻心扉，仿佛candy事件再度上演，“我只是记录我看到的事实，错的是那些恶意曲解揣测、不会理性思考的人。错的是他们，不是我！”</p>

李瓒微蹙起眉，极轻地摇了下头，低声问：“可你是记者，你不知道新闻传播的力量吗？你说1，传播会引申到10。这样的后果谁都控制不了，包括你自己。现在所有人都认定你说的是真相，而不相信警方说的任何话。”</p>

“不相信警方，这也怪我？”</p>

“我不是怪……”李瓒有些哑口，他静默地看她许久，终于说，“我看过尸检报告。朱亚楠身上没有生前旧伤，不存在遭受体罚的可能。他手机里的视频太短，分析不出施暴者。至于言语暴力，仅凭那段对话，证据不充分。所以我跟你说赵元立和死者之间看不到证据关系。”</p>

宋冉怔了一下。</p>

“我现在很担心，怕你会……”</p>

会重蹈我的覆辙。</p>

李瓒没说下去，咬着牙低了下头，再抬起看她，说：“我怕那个学生在骗你。他造成的后果会要你一个人承担。”</p>

“他有没有骗我，我用自己的方式验证过。你呢，你的同僚有没有骗你？”宋冉戒备地看着他，问，“还是在你心里，学生会撒谎，但警察就不会？可看看现在谁心虚？谁在拼命想要压制我，从我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给我施压，甚至连我爸爸都牵扯进来。”</p>

李瓒吸一口气，努力道：“宋冉，我说这话你可能觉得我是在为他们开脱。可有些时候，采取压制手段可能只是不自信和害怕事态恶化。是他们弄巧成拙，执行粗暴。这种手段很笨很蠢，但不一定是心虚和有罪。你不能用他们的行为来验证你自己的正确。”</p>

他竭力想让她回归理性，可在此刻的她看来，这番话太过荒谬；荒谬到她怀疑他过来的目的，恐怕是第二个宋致诚，这叫她又失望又恐惧，全身竖起了刺。</p>

她忽问：“是你的上级叫你来的吗？借着朋友的身份？”</p>

李瓒狠狠怔了一下。</p>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静看了数秒，竟极浅地近似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之前一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姑娘。”</p>

“什么？”</p>

“看着柔弱，内心刚强。”</p>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一条路走到黑。你以为好心就能做成好事？这个世上，太多了：自以为好的出发点，却干出天大的坏事。</p>

你认为你拯救了一个人，可或许你伤害了更多的人。那些无辜牵连进来的人，他们遭受的痛苦在你看来毫无所谓？”</p>

宋冉只觉一颗心在冷风里寒凉：“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死心塌地维护你背后的集体。所以李警官是觉得为了保护一些人牺牲某一个人，捂死他的口，掐死他的声音也无所谓？也对。你是军人，自然无条件地遵守维护上级的命令。哪怕上级让你去杀人，你也会开枪，不是吗？”</p>

黑暗而寒冷的夜里，李瓒脸色煞白。</p>

他们没有争吵，说话也不大声，却句句捅刀见血。</p>

两人对视着，沉默，安静，或许到了这一刻，终于发觉，陌生了。</p>

他们竟站在对立面上。</p>

最终，他后退一步，轻轻松开了她的手。</p>

作者有话要说：　　1.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看职业相关的太多东西，但职业是人物的一部分，而且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一部分，不写透彻怕最后变成只是批着一张背景设定的皮。不过放心啦，这块儿马上就过去了。</p>

2.明天和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