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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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清柠睡得并不舒服。</p>

熟悉的气息好像忽然离远, 再寻不见，昏昏沉沉之际，他半睡半醒，陷入了迷蒙的梦境。</p>

薄荷好像离开了, 不知去到哪儿。时清柠四处去找, 却漫无头绪, 毫无所得。</p>

他在长长的陌生的地方, 推开一个又一个房间。可是每一间里面都没有熟悉的长发身影, 连一点点最清淡的薄荷香气，也无处探寻。</p>

时清柠不肯放弃, 一扇又一扇去推开门扉。他遇见了很多人, 熟悉的或陌生的。梦里时清柠说话并不利落, 开口也含混，被鬼压床似一般, 越急越说不得。</p>

但那些人好像都知道他要找谁。</p>

也都告诉他。</p>

不知道, 没见到。</p>

时清柠还遇见了之前的一位医生, 当初正是她发现了柏夜息的精神状况不太对，可能是焦虑症。</p>

医生打着招呼问：“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p>

时清柠想答，说他会很好，但等到含糊开口，却见医生摇摇头，叹口气离开了。</p>

薄荷怎么了？</p>

时清柠想问，可是却叫不住人。他想到柏夜息接受了长达三年的治疗, 想到柏夜息被医生说“思虑太重”, 想到柏夜息做了那么多，却似乎全围绕着时清柠。</p>

没有千万之一分给自己。</p>

就好像柏夜息想的从来只是“要怎么让时清柠顺遂活下去”，而不是“要怎么才能和时清柠在一起”。他周全缜密地想了那么多, 却唯独总会把自己忘记。</p>

忘记把自己放进时清柠的未来里。</p>

时清柠更迫切想找到薄荷，想把人牵住。他努力向前寻找，在不知第几个打开的门扉里，他看到了许行。</p>

许医生正在办公室里和自己的团队商量着什么，四周白惨惨一片，浓厚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睛疼。时清柠按着红透的眼睛去听，听见了什么“移植手术”、“器官摘除”，什么“离体冷藏”、“无损解冻”。</p>

时清柠对那些词太敏感，听到就好像每个字都长成了针。他反复提醒自己简阿姨和柏叔叔都知道这件事了，肯定不会让柏林文……</p>

柏林文。</p>

针林刺雨中时清柠忽然想到什么，柏林文和眼前说着话的许行，其实丝毫不能牵连上任何关系。</p>

如果是柏林文胁迫，这些器官移植的技术为什么是许行来研究？</p>

……而且许行明明是心外科的。</p>

心脏，心脏，许行研究的只有心脏。</p>

需要冷藏器官来用的也不是迫在眉睫的柏林文，而是未来才可能出状况的……</p>

“二少？”办公室里的许行忽然转过头来，打断了时清柠的思绪。</p>

时清柠浑浑噩噩，什么都顾不得：“薄荷呢？”</p>

这次时清柠用尽所有力气，终于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可是听见这话的许行却好像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复杂又怅然的眼神看着他。</p>

看着时清柠的心口。</p>

许医生用目光在说——</p>

“他不是在这儿么？”</p>

“……！！”昏暗的卧室里，时清柠猛地惊坐起来。忽然的骤起让他一阵额角刺痛，晕眩的反胃感翻涌上来，逼人干呕。</p>

可是那些不适甚至比不得时清柠心脏疼痛的万分之一，他好像被人直接生生撕开了心口。</p>

没有麻药。</p>

意识到“原来只是梦”的那一刻，时清柠得到了微不可查的一毫厘慰藉，随即他就感觉到了腕间的异样。</p>

时清柠的手腕上多出了什么东西。</p>

夜色里或许看不清，可时清柠不可能不认得，哪怕他本能地抗拒着去承认——</p>

他依然知道。</p>

那是柏夜息的素链。</p>

而他原本从不离身。</p>

柏夜息说过那是他的幸运，此刻这幸运却只落在了时清柠身上。</p>

熟悉的疼痛再次从心口传来，时清柠竭力地，却只如呓语般叫出声。</p>

“薄荷……薄荷？”</p>

他用尽全力，却已然知道。</p>

薄荷不在。</p>

这里没有他。</p>

时清柠扶着床柜，踉跄地走下来，他的腿虚弱地在抖，皮肤上不久前才浸润过的暖意此刻被抽离得一分不剩。</p>

柏夜息去哪了？</p>

时清柠艰难地走到门边，拉开房门的手指不停颤抖。</p>

这一瞬，他甚至想起了梦里开门的自己。</p>

门外并不如往日深夜般安静，房门口甚至还守着两个黑西装。走廊里的光线刺得时清柠抬手挡了挡。</p>

“陈哥？”他含糊问，“薄荷呢？”</p>

黑西装忙伸手调暗了灯光，开口时却欲言又止。</p>

时清柠皱了皱眉。</p>

没等他再问，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p>

一楼的嘈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动静很快就收敛下来。客厅里忙碌的黑西装们纷纷重新压下声音，但等有人抬头时，却还是被楼梯上的人惊得怔了一下。</p>

“……二少？你怎么醒了？”</p>

扶着墙勉强站稳的少年却没有回答，他虚弱地低喘着，问：“什么事？薄荷呢？”</p>

室内静了一瞬，没有人回答。</p>

少年急急吸了口气，正要追问，忽然有低冷男声响起。</p>

“小柠。”</p>

是留在家里，负责照看弟弟的时弈。</p>

时弈目光复杂，看着弟弟苍白如纸的面色，终于还是叹了口气。</p>

他说。</p>

“找到柏林文的位置了。”</p>

*</p>

听到柏夜息的话时，柏林文的第一反应是很荒诞。</p>

“你来杀我？”柏林文反而觉得好笑起来，“为什么？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对你还不好吗？”</p>

“跑鞋，豪车，甚至大别墅，”柏林文像是很不能理解一样，“你要什么我没给你？”</p>

柏夜息也像和人讨论似的，说得心平气和。</p>

“我要你挫骨扬灰。”</p>

柏林文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原本的笑容墙皮似的从他脸上剥落。</p>

“不愧是他儿子，”柏林文感慨似的说，“你们一样让人恶心。”</p>

柏夜息依然语气平静。</p>

“你对他汽车动的手脚，住处附近的监控，公司网络的攻击，所有证据已经全传到了警司那里。”</p>

柏林文的表情扭曲了一瞬。</p>

他看柏夜息的目光越来越阴戾，忽然古怪地笑了一声：“怪不得，你是来替你爸报复我的？”</p>

柏夜息终于抬眼。冷库灰白的灯光下，男生眉廓深暗，目光森冷。</p>

“不止。”</p>

前世今生，柏林文身上背负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血债。</p>

和现在一样，前世他不仅费尽心机要置柏林晚于死地。</p>

还同样打上了时清柠的主意。</p>

也是在这一刻，柏林文才终于看清了柏夜息的脸。对方看向他的目光，让柏林文莫名生出了一种熟悉感——</p>

那是柏林文自己看向那个夺走了他一切光芒，该死地被所有人喜欢的天才弟弟的眼神。</p>

而此刻，柏夜息的恨意甚至还要更浓郁百倍。</p>

“你不该动时清柠。”</p>

前世柏林文就打算对时清柠下手，将时家生生弄垮的不止有燕城李家，柏林文同样在暗中推波助澜，难辞其咎。</p>

时清柠的心脏难堪重负，肾脏的生理功用却还是完好的。时家一旦破产，无法再为小儿子提供庇佑，柏林文立刻就能把人拖上手术台。</p>

所以他当即就搞垮时家一事和李家达成了合作。</p>

时家破产是否和柏林文有关，时清柠之前问过，柏夜息却突兀地打断他不让人说。</p>

是因为这件事的确就是这么发生的。</p>

不止如此，在柏夜息强硬地将时清柠扣押囚禁起来之后，柏林文依旧算盘未改。</p>

那时柏夜息根基未稳，不得不与柏家各种人交际周旋，而这位名义上的大伯就一直在试探要挟，以各种说法明里暗里逼着柏夜息把人放出来。</p>

柏夜息关了时清柠整整三年，柏林文的觊觎从未少过一天。</p>

而在时清柠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之时，趁着柏夜息准备换心计划，又忙于对付简家当初拐卖了他的势力，柏林文终于寻到时机，突破了柏夜息密不透风的最高保护。</p>

柏林文直接找到了时清柠。</p>

他以帮助对方逃出囚禁为交换，骗时清柠给出肾.源。</p>

柏夜息知道这件事时，当场就疯了。</p>

这一世柏林文依旧如此，尽管他提前被毒.品弄垮了身体，前世吸血式发展的医疗资产也早被柏夜息抽去了根基。</p>

但他的恶毒盘算从来未改。</p>

“动他怎么了？”柏林文冷嗤，“动他家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一个穷乡僻野的暴发户，还真以为自己是首富了？”</p>

他更恶毒地开始指责：“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打他的主意，你不肯乖乖配合，我只能去找他。”</p>

柏林文丝毫不顾柏夜息越来越阴森的眸色，诱哄似的问：“所以现在，你改变主意了吗——啊！！”</p>

“碰！”的一声重响，柏林文未尽的尾音直接变了声调，猝不及防地成了惨叫。</p>

他被柏夜息砸在脸上的一拳重重地锤飞了出去。</p>

柏林文背后朝下，狠狠地摔在了冷库的水泥地上。脸上和腰背的剧痛让他爬都爬不起来，横飞的眼泪模糊了视野，迷蒙中瘫倒在地的柏林文看见了柏夜息的腿。</p>

对方正步步在朝自己靠近。</p>

柏林文恨得咬牙，掏出胸前口袋里的东西就举了出来。</p>

“你再敢动一下？外面泼了五箱汽油，接了三个燃.烧罐，只要我按一下，周围所有地方立刻就会全烧起来！”</p>

柏林文从喉咙里滚出“咕噜”的笑声，疼痛让他的笑更加扭曲。</p>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p>

那双腿正好走到他面前。</p>

柏林文仍旧仰躺着，毫无畏惧地抬头望去，整个人放松地卸了力摊开了，他手里紧紧攥着开关，有提前的布置在，柏林文不信柏夜息会不就范。</p>

但他没有想到，他一抬头竟然看见了柏夜息完全无动于衷的脸。</p>

柏夜息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他，脸色一点也没有变。那略长的发丝垂落下来，称得男生冷白面色更似索命的修罗。</p>

这种居高临下的俯视给了柏林文从未想到的压迫感，让他一瞬间忽然感觉如果柏夜息有什么动作，自己一定抵挡不过。</p>

这时柏林文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是一个被毒.品和肾病掏空了的病人，而对方正值年轻体壮。</p>

还对他恨意入骨。</p>

不过柏林文有他最大的筹码。他威胁地把拇指放在了开关按钮上，色厉内荏。</p>

“你以为我不敢吗？！”</p>

但柏林文又一次想错了，因为逼近眼前的柏夜息并没有伸手来抢，甚至动都没有再动一下，就这么冰冷地看着他手里的开关。</p>

“咳、你看也没用……”</p>

柏林文的视野已经开始变窄，是他的眼睛被柏夜息刚刚揍肿了，但柏林文的声音逐渐愉悦起来。</p>

“这是指纹开关，只有识别了我的指纹才能进行指令……”</p>

但他还没说完，就听到了细小却清晰的一声“滴”响。</p>

柏林文立刻转头看向开关，肿起的眼睛立刻睁大了。</p>

“怎么——！”</p>

那开关竟然已经启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