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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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空气好似都胶着在一起, 沉闷怪异的气氛弥漫在二人当中。</p>

单嫣吼完这一句，便把自己蚕茧一般紧紧裹在薄被里，弓着身咳嗽个不住。</p>

罗成悬在半空的手踟蹰一阵, 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p>

单嫣翻了个身，背对着罗成，强忍着咳嗽冷声道：“你出去。”</p>

罗成没说话, 静默起身，折步返回到床前八仙桌前点了一折火，把油灯亮起。</p>

一刹，屋子被微弱的火光照亮。</p>

罗成瞥眸过去，桌上还放着一份没动过的碗筷，旁边是两样小菜汤粥。</p>

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下碗壁。</p>

碗壁还残留着温热。</p>

罗成取了桌上放的那碗糖粥过去，坐在单嫣床头边。</p>

他垂眸, 轻舀了一勺粥道：“单嫣，过来把粥喝了。”</p>

这种下令式的语气叫单嫣内心升起一股无名之火。</p>

之前中计的挫败感和被人耍的羞耻感拧在一起。</p>

她咬了咬牙，将领口的被子又掖紧一点，铁了心背对着罗成不吭声。</p>

罗成看着她背影，把盛着糖粥的汤匙“当”的一声扔回碗里。</p>

“你这样怄气有意思吗？”罗成瞳仁沉沉，“三天你滴水未进，你想做什么？绝食自尽？”</p>

单嫣咬了咬牙，抓紧了被子没吭声。</p>

无声长久的沉默像是一记闷拳重重砸在罗成的心口上, 叫他心底无比的焦躁。</p>

耐性耗尽, 他长臂一挥就把她裹在身上的薄被扯开, 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眉头压低，沉声道：“起来把粥喝了！”</p>

单嫣一直强压着心头燎原的恼火。</p>

可就在罗成的手触碰到她手臂的一刹那，就好像一颗火星倏然掉落在枯草堆里, 单嫣心里压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折了。</p>

她用尽她最大的力气狠狠推开罗成：“——我说了你别碰我！你别碰我！”</p>

单嫣的气力之于罗成不过是九牛一毛，罗成坐在她身旁，不动如山，任凭单嫣怎样推怎样捶打怎样驱赶，他就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始终眼神沉沉看着她。</p>

任她撒泼大喊闹够了，他才一把伸手擒住她手腕，乌沉沉的眼仁静静凝视着她：“单嫣，听话，把粥喝了。”</p>

单嫣一顿撒泼般的捶打落在罗成的身上不过就跟小雨点砸似的，可罗成只是轻轻拽住她手腕，她便不能够动弹。</p>

她只觉得浑身火烧一般，手脚发抖软绵绵的。</p>

脸上却是一片冰凉。</p>

罗成凝眸望着她脸，抬起一只手捧起她面容，拇指轻轻揩去颊上的眼泪。</p>

“先把东西吃了，之后，我随你怎么打都行。”他低声道。</p>

单嫣漠然垂眸，别开脸：“我不想打你。你别碰我。”</p>

“你觉得你这样跟自己较劲有用吗？你什么都不吃，你觉得你害得了谁？”单嫣的冷漠点起罗成的怒意，他蛮横拽她过来，迫使她瞧着自己的眼睛，“单嫣，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你有什么脾气你冲着我来，想打想骂有话直说，我绝不还口一句。”</p>

单嫣冷嗤一声：“民女哪敢与燕山公发脾气？如今燕山公为俎，民女为鱼肉，做阶下囚的人怎敢发脾气？燕山公请回吧，民女没胃口，等民女想吃东西的时候自然会吃，用不着燕山公操心。”</p>

罗成沉声：“你觉得我会害你？”</p>

单嫣冷脸垂眸，暗暗咬了咬牙。</p>

“说话。”罗成拽过她手腕。</p>

单嫣想起那一日在安国公府的情景，想起自己对武姝说过的话。</p>

那日她说武姝利用罗成的善心对他下套，实则想想，罗成又何尝不是这样对自己的呢？</p>

回想起来，真是反讽。</p>

单嫣踟蹰了一阵，冷淡开口：“我也不知道。”</p>

之前尚且相信，现在，她也有些微微迟疑了。</p>

罗成睫羽搭落下来，在颊上投下一小片暗影。</p>

静默当中，单嫣终是忍不住，低声道：“从咱们初见的时候你便开始怀疑我了吧？罗成，要是你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察觉出来端倪，为什么不早一点拆穿我？非要让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你面前洋相百出的时候站出来？但凡你早一点拆穿我，我也不至于会对你……”</p>

一刹那，话凝噎在喉。</p>

单嫣闭上嘴，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p>

“算了。”她苦笑一声，“燕山公计谋深远，我这个小贼败在燕山公手里，心悦诚服。如今我业已落网，燕山公预备把我怎么样？囚禁？斩首？您给个痛快话。”</p>

罗成缓缓松开她手腕，垂下的眼帘慢慢抬起。</p>

乌沉沉的眼仁折射出屋内烛火跳动的光影。</p>

“那你呢？”他反问。</p>

“你也从未相信我。”</p>

单嫣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p>

罗成静静看着她：“单嫣，我也希望你跟响马无关。我给过你两次暗示明示，我说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究竟隐瞒着什么，我说了我会给你一条路走，可是你不信我。”</p>

单嫣慢慢笑了一声：“官匪两道，终究是互不敢信的。其实我也能理解，真的。你是小王爷，仰仗皇粮，朝廷素来痛恨贼匪当道，你为朝廷燕山公，享俸禄，自然要替朝廷办事。”</p>

“朝廷怎样与我无关。”罗成突然冷声，“朝廷关我何事？我罗家镇守幽燕九郡，不过是为了守这一方河山。我算计你，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潜入北平王府的目的究竟在何。若是为了王府安宁，百姓安宁，我不得不算计你。但凡你再信任我一些，告诉我实话，只要你不会危害到旁人，不会危害到北平，我绝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区分得清。”</p>

单嫣沉默听着，终究忍不住道：“我也想告诉你，可是在我试探问你的时候，你怎么回答的？那日我问你你觉得响马如何，你说在你眼中，响马不堪至此。你说这样的话，要我怎么敢问？罗成，今天我就问你一句，难道所谓响马出身在你眼里就真的这么不堪？”</p>

罗成转身，将放在小几上的粥重新取过来。</p>

“我也不能言之凿凿断定。”罗成舀了浅浅一汤匙粥，沉声道，“也许，绿林人里也有义薄云天的壮士豪杰。可是我从没见过。我见过的只是一群烧杀抢虐、欺凌弱小的鼠辈贼子。”</p>

单嫣听他这句话，有些微微怔住。</p>

她一时竟忽略了罗成是在怎样的环境之下长大的。</p>

罗成是公侯独子，出生便含着金汤匙。</p>

所见所听也都是父母给他精心制定好的东西。</p>

罗艺教子甚严，在父辈威严之下，罗成不过是一把听使唤的名刀而已。</p>

父亲指哪儿，他就杀到哪儿，根本就无丝毫的自由可言。</p>

单嫣垂眸还在冥思，罗成便舀了一勺粥凑近她的嘴边。</p>

单嫣一怔，呆呆瞧着他。</p>

错上视线，罗成却有一瞬间的躲闪。</p>

他纤长睫羽耷下，面无表情酷声道：“本殿下可从没喂过谁。你见好就收，知道吗？”</p>

语气里隐约带着一丝奶凶。</p>

气也撒过，狠话也放过，这时罗成突然退步说一句这样的话，好像两个人之间气氛稍微松缓了一点点。</p>

单嫣看着嘴边的汤匙，迟疑一阵。</p>

罗成捧着碗，举着勺子的手微微往她嘴边又送过去了一些，眉梢一挑，示意她张嘴喝粥。</p>

想了想，她还是低下头，凑近汤匙边，轻轻抿了一口。</p>

许人不仁不许我不义。</p>

老娘给你个面子。</p>

罗成见她终于肯松口吃一些东西，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p>

像是一块大石头重重放了下去。</p>

“单嫣，咱们好好说话，行么？”他垂眸一面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凑在汤匙边喝粥，一面低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像个响马……”</p>

单嫣一愣，不明所以抬眸看他。</p>

罗成盯着她：“我觉得，你不会是个作恶的人。”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赌的。”</p>

这话说出来，莫名叫单嫣觉得耳根一红。</p>

她有些僵硬地坐直身子，木木地将碗和汤匙从罗成的手里接过来，脸上强装着我不在意的神色，一面低头喝粥一面小声嘀咕：“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个恶人了？万一我就是呢？我听武姝说，你不是从来都不轻易相信谁的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