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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放了个洗的近乎发白的绣囊,一条陈年的绢帕,还有一块斑斑驳驳布满了裂痕的羊脂同心璧。
这些都是陆衡之赴死前让季灵交给她的。说来也奇,自他死后,连玉璧也生了裂痕,当真是人在玉在,人亡玉亡。
谢窈手捧玉璧,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从妆台的镜匣里取出放置已久的、她的那块同心璧,用帕子将两块玉璧包好,重新放回锦匣里,落了锁。
对面的博古架上还呈着那盏千秋节时从灯市上买回来的走马灯,另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则放着去年此时在汝南城里所买的短刀,自成婚后便一直摆在架上。谢窈将盛玉的锦匣挪开,取下盒子,取出里面的那柄镶满宝石、流光溢彩的短刃,往日温柔潋滟的杏眼映在刀身上,清冷如雪。
方才又去问他做什么呢。
分明就知道,他口中是从无一句真话的。
说喜欢她的是他,到头来伤她最深的也是他,曾发誓不会骗她,却屡屡哄骗欺瞒,让她亲自做了害死公婆一家的帮凶。入洛还不到一年,她便因他先后失去了数位亲人好友,起初是待她如亲女一般的公婆,然后是陆郎,阿芙,如今,也终于轮到阿父了。
他们都死了,干干净净的,只有她陷在这泥淖里,名节尽毁,满身污泥。
脑海中又闪过好友临死前的控诉,淫荡无耻,叛国叛家,被奸出了感情,丢尽家族的颜面……每一个字都如刻在脑海中一般,时时提醒着她的失德失贞、背叛国家。
阿芙真没有骂错什么。
她早就该死的,在被丈夫送给他的时候,在被他捉回后胁迫相从的时候,可她不仅没有,还嫁给了他,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伤害她的朋友、亲人,却还像个小丑一样地相信他……
要是……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她还没有认识他,她还是陆郎的妻子,会在乞巧节同婆母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会在中秋节放一盏河灯,祈祷家人平安,会在秋风初起的时候,托鸿雁向寿春稍去她的书信……
谢窈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她收刃入鞘,将短刃藏在袖中,面不改色地唤春芜和青霜进来“有件事要你们去办。”
“这件东西,春芜你替我送到吴娘子那儿,其疾就快返回南朝了,这是陆……那个人的遗物,你送过去,让他带回建康,葬在他母亲的坟前。”
又对青霜道“天快黑了,春芜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你陪着她去吧。”
青霜看出她的异常“属下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何必劳累春芜。”
“可你不认得其疾他们呢。”她微微一笑,“听话吧。他既把你给了我,就是叫你事事听从我的吩咐。”
话已说至这个份上,青霜再不好说什么,沉默着应下。春芜却因担心她而不肯走,这时侍女来传前院宴席已开,请王妃过去,春芜也就只好同青霜去了。
斜阳远堕,暮色昏昏。前院灯火初上,谢窈盛装华服,在侍女的引领下曼步走入摆宴的花厅。
今日是七夕节,虽不休沐,但公府中历来有节假日设宴的传统,谢窈到的时候,厅中已聚集了不少的宾客,皆是斛律骁的掾属,见她进来,纷纷行礼拜见主母。
厅中宽阔,中心置了两盏及人高的巨大的青铜石灯,照耀得厅室有如白昼。宾客们的笑脸一张张如云般在眼前飘过去,她裙尾如半开的鸢尾,流淌过水墨金砖的地面,走向位于主位上的丈夫。斛律骁原本未寄希望她能来,不想她竟来了,心中甜蜜,不由抿唇一笑“你来了。”
底下的祝贺声已如浪潮般响起,众皆举杯,祝贺着他们尔昌尔炽,瓜瓞绵绵。她走近他,柔顺地俯身下拜。
斛律骁温和一笑“你是我的妻子,我何尝要你跪我了?快起来吧。”
他俊美轮廓在灯烛下如同打上层暖光,温润如玉,是翩翩君子的玉粹冰清。谢窈鼻翼却突兀地一酸。
妻子。
她哪里是他的妻子呢,这辈子,她只该是陆郎一人的妻子。
眼里顷刻又为寒霜冷覆。她搭着他伸出的手,寒刃在袖中出鞘,在他毫无防备地拉她起身的时候,径直刺进了他的腹中!
寒光只在烛光中一闪,斛律骁只觉腹下突兀地一痛,震愕地,看向了雪颜冷淡、毫无表情的妻子。
宾客们的笑意一瞬僵在脸上,如同泥雕木塑般钉在了地上。荑英慌张地扑过来,忘了礼仪尊卑,满面是泪地质问她“夫人!你在做什么!”
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面扶着主上,一面催人前去请御医。谢窈的手还握在那柄短刃上,黏稠的血,自伤口滴下,涓涓滴落在她同样大红之色的袍袖。
厅中有短暂的静滞,宾客们畏惧会刺激她贸然拔刃、踯躅不前,侍卫等亦摸不准主上的态度不敢擒捕,讪讪将他们围住。
斛律骁只觉全身的血液都随着那道伤口流尽了,寒冷彻骨,全身如坠冰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垂着眼、面容轮廓仿佛与大典上那一幕重合的妻子,薄唇颤栗得如同落叶鸣风“窈窈,你想杀我?”
“为什么?”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血液的流逝里,他甚至自嘲地想,不是……还该有几年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结局?
华灯璀艳,烛火流光,众人如火如炬的目光里,她终于抬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明眸映着烛光,湛湛如雪。
“可这里是腹部,窈窈的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斛律骁咧唇一笑,强撑着,颤抖着想要握上她仍按在刀柄上的手试图挪开,语声温柔极了,“不若孤来教教窈窈,该往哪儿捅?”
他像是料到她要做什么,手覆上她的手在她拔刀的前一瞬突然发力,震飞了那柄刀刃。谢窈又转身去拔侍卫的佩剑,袍袖如流水般从他掌心滑走,斛律骁捉了个空,疾言厉色地冷喝一声“拦住她!”
呆滞的侍卫终于如水延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趁着侍卫涌上来的间隙,她若一朵轻盈的飞花,朝着室中那盏青烛石灯一头撞了上去,额头破开个口子,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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