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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的说?”谢玄度问。

梅敬亭沉吟片刻,五脏六腑还残存着烈火焚烧之痛,他心知自己大限将至,却也好,也好……

他痴痴地望着石门上的画像,道:“我与三娘相识于幼时,自小就生下情意,她少时娇艳活泼,又贵为剑阁李家的三小姐,自然有不少世家公子想娶她为妻。原本,李家家主是想将她许配给你父亲,与谢家结这桩姻亲。”

谢玄度笑道:“那他可看错了人,我爹可不是个任由家族摆布的傀儡,他不喜欢的谁也勉强不得,更别说这等婚姻大事。”

梅敬亭道:“是啊,你父亲跟三娘是一路性子。两人依着父母之命见面,三娘竟拉着我一同去见了他。

谢清风那人锦衣骄骢,举世无双,在当年就是一等一的人杰,谁在他面前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可三娘拉着我的手,对他说道:‘我与你没见过面,更别提喜欢,我是早有意中人的,这人是梅家的少爷梅敬亭,虽然身份地位不及你,可在我眼中,他就是再好不过,无人能及。’

你爹听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三娘拘礼三拜,赞她是性情中人,非俗人可以相配,又说‘既然是郎情妾意,就该早早拜了天地,什么他娘的礼法规矩全是害人的东西,特别是孝顺二字最是说不得,爹娘予咱们有生恩,自然该尊之敬之,一辈子爱护,可这并不代表着要事事顺从,咱们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难道什么都要听他们摆布吗?’”

谢玄度点头道:“这是我爹会说出的话。”

梅敬亭说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哪个世家公子敢跟你爹一样说这种话,定被家里人打断腿不可……能认识清风,是我的幸事,只是我却没学得他的洒脱。

那时我为了配上李家的门楣,一心想要开宗立派,成一家之绝学,梅家是医药世家,我又在因缘际会习得一些古时炼丹之法,将两者融会贯通,才在后来开创了‘丹鼎派’,李家家主也是看重我炼丹制药的潜力,以后或许可以制衡丹丘楚家,才愿意将三娘许配给我。”

谢玄度对此事心中了然

如今天下药修分为两派——丹鼎派和符箓派。

丹鼎派以折梅宗为代表,符箓派则以丹丘楚氏为代表。

两派虽然都号药修,但是内功心法都大为不同。

简单来说,若一个人伤了风寒,符箓派的门人会画一张祛风邪的符咒,制成一碗符水,请患者饮下,以此医治风寒症;

丹鼎派的门人则以药草为根本,采用有驱寒祛湿之效的药草,将之煎成药汁或制成丹药,即可药到病除。

在梅敬亭开创丹鼎派之前,丹丘楚氏几乎独揽了五大仙府的医药生意,梅敬亭创立折梅宗以后,虽然仍不能与丹丘楚氏抗衡,但总算在一家独大的局面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梅敬亭接着道:“能娶到三娘,原本就算功成圆满,叹我那时贪功心切,既想要著述《太玄龟册》,流芳百世,又想炮制出一味用以破境飞升的丹药。当时因缺少药引‘英雄骨’,久不得进展,便时时心情烦闷,平日谁也不肯见,也就逐渐冷落了三娘。

三娘见不着我的人,又从下人口中听说我想要英雄骨,便帮我四处打听。后来我在李家人口中得知她独自去了狱界寻找药引,迟迟未归,怕是遭遇了不测。我一听,生平第一次知道心凉的滋味,想我立志苦学,要修炼,要开宗立派,不都是为了能与她相配么?如今她竟为了我只身涉险,生死不明,即便我立时能炼出一味能成仙得道的丹药又有什么用?”

谢玄度点了点头,心道不错。

类似的话,他早前还听左寄侠说过。左寄侠说,自己活了三百年也没发觉长生不老有什么好,因为想见的人都已不在身边了。

一个人在世上若没有了可以眷恋的人与物,漫长的岁月只会变成一种惩罚。

“可惜,我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晚了。”梅敬亭望着画像,面露愧色,“我发了疯似的寻找三个月,终于在花间仙府寻到她的踪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视她为挚爱妻子,她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我怎会再不知珍惜?我没有变,她却变了,其实我当时就看得出来,一个女子看心上人的眼睛绝不应该是那样的,她的眼神淡了、厌了

,可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成亲之后我与三娘相敬如宾,虽然不复当初恩爱,但总算和睦,直到有了开云……”

梅敬亭握起手掌,提到这个儿子,他嘴里似有百般滋味:“三娘怀孕时就有异兆,胎儿一日复一日地汲取她的精元,三娘也一日比一日消瘦,怀胎十七个月才生产……”

谢玄度一听他说“异兆”,脑海里就冒出一个猜测,可又因猜测过于惊人,他又不敢相信:“难道开云他……”

梅敬亭闭上眼睛,点头道:“一出生,开云的右眼就是妖瞳,半边手臂时不时会化作枯骨,简直、简直就是妖孽!”

谢玄度没想到梅开云竟然跟他一样也是个半邪,此刻听梅敬亭骂他是妖孽,心里也有几分落寞。

谢玄度道:“这不是开云的错,他没办法决定自己是妖还是人。”

梅敬亭道:“我怎不明白?我只是恨,我无法不恨……三娘竟狠心伤我至深,背叛我与她的白头之约,也恨焦尾夺我妻子,最恨的就是他们的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妖孽!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笑容都是对我最大的羞辱!”

他咬牙切齿,因太过激动,又呕出鲜血来。

“三娘知道对我不起,不敢乞求我原谅,我看她泪水涟涟,又为这个孩子受了这么大的罪,想她只要跟我认个错,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可她不肯,认个错而已,我就是想听一句她不爱那个男人,她都不肯。

她对我说:‘咱们情意不同于其他夫妻,我不敢再骗你,我喜欢那人,至今还是喜欢。’

我问她:‘那我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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