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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从锅里捞了一大块牛肉,包好,要调研员带上。他说“留着吧,哪天我到你们家来吃就是了。”
那意思是他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
调研员拍拍桑吉的脑袋“这些娃娃放假回家挖虫草,我要在这里盯着他们,别在山上摔坏了,别让狗熊咬伤了。”
父亲说“您放心吧,山里没有狗熊已经十多年了。”
调研员提着他们家的虫草箱起身了“这只是一个比喻。你们家下一个虫草山的收获也给我留着。”说完,他一掀帐篷门帘,出去了。
桑吉说“他没有付箱子的钱!”
桑吉记得,红丝绒,加白铁皮,加薄衬板,加手工,一共花了差不多三百块钱。为了这只箱子,父亲在白铁店坐等三天,看着店里的师傅做出来的。每天下了课,他都到那个店里去陪父亲。第一天,师傅把剪出来的白铁皮敲打成了一个长方体,有了箱子的基本模样。第二天,又给箱子内部安上了木衬板和红丝绒,第三天,是盖子和箱子上的铁把手。最后,安装上了一只锁。这只锁是桑吉从捡来的一只破公文包上取下来的。常常,从外地来这个镇上的人,走后都会留下点什么不要的破烂货。开车的留下一只旧轮胎,驴友留下一只登山杖。也是一位来学校检查工作的干部,他留下的一只四角都被磨得泛白的公文包。桑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卸下了那只锁。那时,他并不知道父亲打算为装虫草而做一只讲究的箱子。但父亲告诉他,此行来镇上,是为了做一只装虫草的箱子时,他就拿出了那只锁。
桑吉说“虫草挖出来,在我们手上就十来天时间,为什么要一个箱子?”
父亲说“给我们带来一年生计的东西,不能就装在一只旧布袋里。”
三天后,一只箱子就做出来了。还装上那只锁。
白铁店老板嘲笑他们“装一只没有钥匙的锁干什么?”
父亲说“没有钥匙的锁也是锁,聋子的耳朵也是耳朵。”
真的,有了这只锁,不管有没有钥匙,那就是一只像模像样的箱子了,像是一只可以装着值得珍重的物品的东西了。
可是,现在调研员拿走了这只箱子。
桑吉追了出去,在村长家帐篷门口,他从后面拉着了调研员大衣上的腰绊。
调研员说“我没有多付你们家钱吧。”
桑吉说“箱子,你不能带走箱子。”
调研员说“箱子?我只拿了虫草。”
桑吉说“你只能拿走虫草,不能拿走装虫草的箱子。”
调研员明白了“你得告诉我,这些虫草我是捧在手上还是含在嘴里。”
桑吉说“收虫草的人都自己带装虫草的东西。”
桑吉其实不知道调研员带着一只讲究的箱子,接上电就恒温恒湿。不是装虫草的,是城里人装雪茄烟的箱子。调研员的这只箱子就放在他的汽车里。他本来要在村长家吃了晚饭,再串几户人家,把收来的虫草装进汽车里的恒温箱里,明天早上再把箱子还给他们。
现在,调研员觉得他是个好玩的娃娃,他说“你在镇上的超市里买过东西吗?”
桑吉说“买过。”
“说说你买过些什么东西。”
“糖,还有墨水。”
“对了,超市的人让你把包糖的纸和墨水瓶还给他们了吗?”
桑吉摇了摇头。
调研员说“嘿,小伙子,你是在摇头吗?你不知道黑夜里我看不见吗?”
桑吉说“你只付了虫草钱,没付箱子的钱。”
调研员笑了,他不进村长家的帐篷,转身往他停车的地方走。隔着老远,刚看得见车窗玻璃上的反射光,他按一下手里的钥匙,车灯闪烁的同时,还吱地叫了一声。
调研员打开车子的后箱门,车里灯亮起来,照见一只箱子。箱子闪着黑黝黝的金属光泽,箱门上还有两只手表那么大的表盘。调研员说“小伙子,开开眼,这样的东西才配叫箱子。”
他打开箱子门,从里面取出一只塑料盒,把虫草装进里面,塞进了那只漂亮的箱子。
桑吉以为调研员这下该把箱子还给他了。但调研员没有这个意思。他问桑吉“用完了墨水,你把瓶子还到超市了?”
这回,桑吉不说话也不摇头,他不敢说,他和同学们把空瓶子放在学校围墙上,当弹弓的靶子了。
调研员说“我知道都被你们打碎了,围墙外,满地是玻璃渣子,当我不知道吗?好小子,你来追我,我以为你要为逃学交一份检讨书呢。是的,我不要这只破箱子,但我告诉你,这是我买虫草买来的包装。”
桑吉终于露出了请求的口吻“你有这么漂亮的箱子,把这箱子还给我家吧。”
调研员点了一支烟,脸上露出干部要为难人时的表情,说“看在你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的份上,我没让你为逃学写检讨,总不成让你白拿回箱子吧?”
桑吉知道,一个干部脸上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不意思意思,那是拿不回这只箱子了。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说“我给你虫草。”
调研员弯下腰“虫草,你给我虫草?”
“我换这只箱子。”
调研员“多少?”
桑吉提高了声音“三只,三只虫草。”
调研员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把那一星火踩灭了,说“成交!”
桑吉抱起了箱子,调研员说“小伙子,你既然开始学习交易了,就该先把虫草拿来。”
桑吉跑进帐篷,从枕头下拿出了那只铁皮文具盒。回来时,调研员又燃起了一支烟。他看着桑吉打开文具盒,看到了里面躺着三只白白净净胖乎乎的虫草,他细心地把三只虫草拈出来,放进了那只盒子里,和这几天,一家人换了两万多块钱的虫草们混在了一起。
桑吉抱起了箱子。
调研员在他身后说“等等。”他从车上拿出一包糖果,还有一个漂亮的笔记本,掀开桑吉抱在怀里的箱子盖,放进了里面。他啪一声合上箱盖“祝贺你交易成功,一份奖励。”
调研员拍拍他的脑袋,往村长家的帐篷去了。
桑吉抱着箱子回家,在星空下,他的泪水流了下来。他想着那三只白白胖胖的虫草,想着他打算送给表哥的无指手套,想着他得空着双手去看望表哥,想着也不能买剃须泡和飘柔洗发水送给两个老师,他的泪水就下来。他望望天空,星星在他的泪眼中,闪烁着更动人的光芒。
他在晚风中站了一阵,等泪水干了,才走进自家的帐篷。他对父亲和母亲说“我把箱子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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