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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么,这人手一多,难免就鱼龙混杂,掺进些别样的人物。
……
打踏入山门的那一刻起。
李长安就意识到,这次行动恐怕又得无功而返了。
原因很简单。
水月观中,没有怨气凝结的霉斑。
“可有发现?”
李长安侧目一瞧,凑过来的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农妇,正装作漫不经心摘洗木耳的样子。
他又若无其事瞧了瞧周遭。
此刻俩人正在水月观的厨房里,因为要准备贡品和斋饭,厨房挤满了忙碌的人手,烟熏火燎,很是热闹。
见无人关注,李长安才小声回应农妇,其实也就是虞眉。
“一无所获,你呢?”
虞眉同样摇头。
这倒也不出意料。
没有霉斑,意味着在水月观中,自己俩人和其他人一样受到了幻境蒙蔽,既然看不透幻境,又谈何找到线索?
好在,打准备冒险进来查探前,两人就对这种情况作了预案。
李长安再次呼唤:
“酒神可在?”
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实在对不住。”酒神满含歉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水月观这边我的神念难以渗入,耽搁了许多时间。”
“无妨。”李长安追问,“准备好了么?”
“一切就绪,两位闭上左眼。”
李长安听从指示。
眼中一切照旧,没有变化。
“再闭上右眼,睁开左眼。”
李长安依言而行。
这一次,眼中的世界突然剧变。
房内再度爬满了霉斑,砧板以及梁上悬挂的猪牛羊肉,此时都成了一扇扇被剥洗干净的人的尸体。
墙角原本装下水废料的大木桶,现在塞满的都是沾满血污的毛发以及破烂的公服。
想来,这些就是今儿要超度的对象了。
再看灶台边。
那火工道人已然变作一个四臂大马猴,拿着各种厨具,将虞眉方才亲手摘洗的“木耳”——一盆泡得发白的耳朵,添了油盐,在烈火大锅中翻炒。期间还拾起一片尝了尝味道,嚼在嘴里,清脆有声。
此情此景,饶是李长安常在荒宅古墓中行走,见惯了人间诡怪惨烈,也难免为之啧叹,更遑论虞眉这个在潇水方寸间宅了几百年的树妖,一时间,竟是恍惚失了神。
突然。
身后。
“你们在看什么?”
虞眉猛地一个激灵,下意思就要发作。
李长安按住她,若无其事转身,嘴上还抱怨道:
“你这冷不丁背后说话,吓了俺一跳,啥事哩?”
说话的也是个帮厨的大娘,她笑骂了几句,说了正事。
“停下手,先帮忙把贡品送去院子。”
虞眉方才只是没见过这等场面,一时受到冲击,眼下也反应过来,和李长安一道接过大娘抱来的贡品。
在右眼中,那是两个猪头。
在左眼里,却是两颗烫去了毛发的人头,两颗长着一样面孔的人头。
这张脸李长安很有印象。
这是顾田氏或说太岁妖的脸。
……
“从这两颗脑袋看来,太岁妖估计是被幻蝶当做食物来源了。”
“太岁妖的血肉能吃?”
“本体的血肉会让人饿得发疯,化身只会使人胃口大开,给虫崽子填填肚皮还是可以的。”
“所以太岁妖一定还活得好好的,还八成藏在水月观某处。”
两人小声交流了几句,步入了一间宽敞院落。
在右眼的世界中,这里阳光和煦,热火朝天,其乐融融,众多男女老少在几个道人的指挥下,手脚麻利地将祈福的会场一点点搭建完成;可在左眼的世界中,院子里遍布着霉斑,显得肮脏而又残旧,信众神情麻木彷如傀儡,道人更成了一个个凶狞的妖怪,盯着场中信众涎水横流。
“看来太岁妖的化身也不怎么顶饿。”
李长安还有闲心说俏皮话,虞眉横了他一眼。
“前院没什么线索,咱们得去后院找找。”
李长安颜色一正,悄声回应:
“好。”
但在此时。
“咚~”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渺渺的钟声。
院子中的信众们抬头听了声响,便若无其事各自忙碌,但场中的妖怪们却一齐昂首,各式狰狞面孔上露出的是同一种狂热。
道士心中一动,举目眺去。
但见钟声来处,水月观后山方向,云层、天穹、山峦间蔓延的怨气霉迹,在钟声中,竟是如曝日冰雪般迅速消融,并不断扩散,很快就蔓延到了这间院落。
几乎眨眼间。
道士窥见的“真实”便消失无影,左眼中的肮脏残旧的院子也变成了右眼中的清净道观。
心里一咯噔,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素来胆大。
干脆一把拽住旁边路过的妖怪,装作慌忙的样子。
“这都过了朝食了,还敲什么晨钟?莫非出了什么事儿?”
被逮住的妖怪,前一秒还是形貌狰狞,下一秒就变成了个谦谦有礼的年轻道人。
“大娘莫慌,那不是晨钟。真人为了这次祈福,已经斋戒好几日了,也该这时辰出关了,钟声是提醒咱们准备打醮。”
斋戒出关?
糊鬼呢?!
李长安还有再问,却听得“噗通”一声响,旁边的虞眉不知怎么的竟一头栽倒在地,手里太岁妖分身的脑袋跌落,滚到道士脚下,变作一个白森森的猪头。
“怎……”
才张口,眼前一黑,神念脱出。
…………
同一时间。
“怎么了?”
水月观外某处荒林。
李长安一跃而起,扯掉额头上的黄符,按剑警惕周遭。
可惜。
他询问的对象——虞眉仍旧盘坐在林间,顶着脑门上的黄符,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样。
恰如所见。
方才混入水月观的并不是两人的真身。
而是用了一门唤作“寄魂术”,能将神念附身他人,从而将他人变为傀儡的法术。
这类堪称左道的诡异法术,按虞眉“镇抚司暗探”的设定,本来是不应该会的。但她摆脱了幻境影响,得悟前尘,又是幻境的枢纽之一,也算是俞真人的一个化身,便得了些遗泽,多了些新的本领。
只是没想,新法术刚使出来,便不幸折戟沉沙了。
她有些受打击的模样,好半响,才回应道:
“我的法术被抹消了。”
“我们被发现了?”
道士略一思索,自觉没露出什么马脚。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这里离水月观太近,未免被包了饺子,得赶紧跑路才是。
岂料。
虞眉却摇了摇头。
“不,是被抹消了。”
虞眉话中别有深意,但李长安实在不明所以。
好在,酒神在此时传音:
“虞眉的意思是这幻蝶成气候了。”
他为道士细细解释。
幻境中的一切,无论是天上的云翳,山中的林木,城中的房舍,还是人们的形貌记忆性格,甚至于冯翀、虞眉等人使用的法术,其实都是幻术所化,存在与否都只在幻境主人的一念之间。
方才虞眉说自己的法术不是被破除,而是被抹消,意思便是在那声钟声后,“寄魂术”被视作不该存在的错误,被幻境直接修正掉了。
当初,李长安和于枚斗法时,多次使用从冯翀处得来的符箓,于枚却无法抹除,而眼下,百幻蝶却在不经意间做到了这一点。
这说明,幻蝶已然超越了于枚这个管理者,真正掌控了幻境。
至少,在水月观的范围内如此。
这消息真是太糟糕了。
道士的计划本就是建立在幻蝶没有全然掌控幻境的基础上,可如今,计划施展的空间变得愈加狭小,关键的太岁妖也落在了幻蝶手中。
情形一件比一件棘手,真想撂挑子不干,北上中原,向镇抚司或正一教、闾山派之类的修行大派求援得了。
当然,这乱哄哄的世道,人家有没有余力来这荒山野岭斩妖除魔,就得另说了。
李长安正撮牙花。
耳边酒神:“道士,快劝住这孩子。”
愕然抬头。
虞眉面若沉冰、眼角带煞,要往山上而去。
道士问她。
“你做什么?”
虞眉:“抢人!”
“谁?”
“太岁妖?”
“有幻蝶在,水月观中人妖难辨,便是太岁妖在你眼前,你又如何分得清?”
“那就杀了百幻蝶!”
“幻蝶气候已成,更兼爪牙甚多,就凭你我,恐怕有去无回。”
酒神也适时附和。
“你们便是能杀了幻蝶。它已取代于枚成了维系幻境的枢纽,介时幻境破灭,这数万口妖魔又该如何收拾?”
当然,也有完美的解决方法,既是控制住幻蝶,让它帮忙维持幻境,同时利用太岁妖杀死全城的妖怪。只不过,要是几人有这本事,又何必在这儿浪费唇舌呢?
总而言之,道士和酒神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是将关心则乱的虞眉安抚了下来。
“又该做什么?”
虞眉颓然望着山上。
远处清幽明净的水月观和眼前霉迹斑驳的晦暗山林形成鲜明的对比。
“眼睁睁看着幻蝶占据幻境,玷污了真人的心血?”
李长安也是无奈,思索了许久,实在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
“为今之计,也只能试试能否将幻蝶引出水月观,再趁机偷出太岁妖了。”
“如何引?”
“照原计划行事。”
山风瑟瑟。
李长安远眺半掩于晨雾中的潇水城。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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