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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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白头的杨雅岚，十几年不曾干过粗活累活，如今却什么都会了。</p>

当过清洁工，扫过厕所，给人照顾过孩子。</p>

现在经曾经的雇主介绍，在一家大型超市当售货员。</p>

倪迦剪短又留长的头发，再也没有折腾过，她不再浓妆艳抹，不再崇尚奢侈品，穿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两只耳朵上的耳钉全部摘下，只留耳骨上最小的一颗。</p>

以前的棱角被生生磨去，只留一副千疮百孔的空壳。</p>

周弥山给她送过很多一指宽的手链和腕表，让她遮住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p>

倪迦一个没要。</p>

18岁生日那天，她独自去纹了身，细细一串德文，覆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盖住了她曾经寻死的疤痕。</p>

dasseinzumtode</p>

向死而生。</p>

*</p>

周弥山把车开过来，停在台阶之下。</p>

倪迦一边下楼梯一边打电话，她今已亭亭，身姿曼妙，五官出落得愈发精致，在路上频频引人侧目。</p>

她跨上车，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皱了皱眉道：“……那行，你注意点身体。”</p>

“怎么？”周弥山发动车子，稳稳把着方向盘。</p>

倪迦挂断电话，系上安全带，“我妈说不用接她了，超市人多，她还要帮忙。”</p>

周弥山点头，问她：“想吃什么？”</p>

她懒洋洋的窝进座椅里，眼皮半阖，“随便。”</p>

刚刚那场官司，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p>

周弥山带她去了一家私人菜馆。</p>

厨子是四川人，饭菜很合倪迦的胃口。</p>

她无辣不欢，头埋在红艳艳的汤汁里抬不起来。</p>

“慢点。”周弥山倒了杯水给她。</p>

他吃不惯辣，沾点辣椒就呛得脸红脖子粗，被倪迦嘲笑过几次以后，他就干脆不再碰辣物。</p>

倪迦风卷残云完，伸手接过，她嘴唇辣的红亮，眼睛湿漉漉的。</p>

一杯温水下肚，火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了点。</p>

倪迦吃饱喝足，烟瘾就上来了，她倚着靠背，从包里摸出一包烟。</p>

周弥山睨她，“你长本事了？”</p>

“嗯。”倪迦懒懒敷衍着，没管周弥山渐冷的眼神，点上一根。</p>

青白的烟雾扰扰，她娴熟地吐出一溜烟柱，隔着一片迷蒙，看起来漂亮又冷漠。</p>

她身上没有一点儿少女的青涩感。</p>

倪迦抽了半根，才轻描淡写的开口：“他们快高考了。”</p>

这个他们，是在那个遥远而光鲜的少年时代，她终日为伴的一群人。</p>

三年未见，她的生活已经完全偏离轨道，而他们已整装待发，准备奔向另一种人生。</p>

她自顾自的说：“学还是要上的。”</p>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她在b市上的学都是断断续续的，勉强读完了高一高二，后来就直接不去学校了。</p>

她需要重读高三。</p>

周弥山至始至终没有开口，只静静等着她说。</p>

半晌，倪迦补充一句：“我想回a市读。”</p>

之所以想回去，因为她心里有不舍，那儿是她的家，是每一个街道她都熟悉的地方。当初走得匆忙，她来不及记住什么，她也深知，自己如果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p>

三年了。</p>

她想好好告个别。</p>

跟过去告别。</p>

周弥山坐在她对面，谈不上有表情，“你行么？”</p>

倪迦：“没什么行不行的。”</p>

“杨阿姨呢？”</p>

“接过去和我一块住，给她在a市租个店，我再打份工。”</p>

倪迦说着说着就不说了，眼睛直直盯着对面沉默的男人。</p>

周弥山看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忽然闭上，心里一直隐隐冒出的预感，此刻愈发明了。</p>

她去意已决是事实。</p>

而他也猜到她接下来的要说的那句话。</p>

“欠你的，我会慢慢还给你。”她说。</p>

果然。</p>

“没有欠不欠。”周弥山打断她，“是你父亲先挑中了我，救了我，照你这样说，是我欠他的。”</p>

“那你也还够了。”她嘴唇一勾，面露轻淡的笑，“还倒赔了不少。”</p>

“……”</p>

沉默了一会，周弥山沉着声开口：“真想回去，a市的事我来安排，其他不用你操心，杨阿姨不能跟着你折腾。”</p>

倪迦没说话，周弥山能这样说，已经算默认了，她知好歹。</p>

她探身勾过烟灰缸，磕了磕烟灰。</p>

“倪迦。”</p>

周弥山看向她腕间那串若隐若现的纹身，语气微重：“不管怎么样，你值得好好生活。向死而生，这是你送给你自己的礼物，说到要做到。”</p>

她捻烟头的动作一顿，没应声。久之，只剩绵长的呼吸。</p>

她如今，已习惯低头走路。</p>

她羡慕旁人轻而易举的幸福，偏偏她的生活不人不鬼。</p>

若已筋疲力尽，何来对生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