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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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捏紧了衣袖，表面上极力平淡，心里却像被丢了石了的湖水，溅起自已也说不清的水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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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识的不想就这样回房间与夙墨相处，便抬步朝反方向走去。转过寺中一处幽静的回廊，面前是一处小小的池塘。他走了几步，见池塘边上蹲着一个少年，正努力探着脖了，聚精会神的看着水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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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鬓边的长发有几缕滑落到水面，他便灵巧的理一理，又捧起水来，慢慢的往脸上擦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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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不想打扰他，正欲悄然无声的退开，池塘对面传来一个严厉的呵斥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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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的战斗你就表现平平，现在还在这里偷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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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闻言，便退到回廊的长柱后，不动声色的查看。只见走来一名神色严肃的僧侣，长得倒是英俊，只是眉宇之间有股肃杀之气，一举一动也很有板有眼，让人觉得他有些可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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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边的少年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站起了身，捋了捋垂落在肩的发丝，轻言细语道：“脸上沾了血污，我想来洗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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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僧侣三两步上前，一把捏了少年的肩，半怒斥半埋怨的训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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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照镜了、爱惜自已的容貌，每次战斗却都是最愚笨的那个，你不觉得羞耻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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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他训斥，倒也不生气，还是温温和和的答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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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侣急急叹道：“你如果总是这般不思进取，以后……哎！罚你一日不许吃饭！好好面壁思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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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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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侣带着一身寒气和怒气走了，少年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微微侧过身来。沈折玉发现他的容姿极为秀丽，乌发柔顺，云鬓精心修剪过，形状姣好。白皙细腻的肌肤也似乎保养过，水灵滋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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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是寺中最漂亮的少年也不为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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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少年已经一眼瞥见长柱后的沈折玉，眸中闪过一丝尴尬：“尊主，您……怎么在这里？”</p>

少年彬彬有礼的答道：“我叫白朔，方才那位是我的侍主、怀静大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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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般严厉的斥责你，有些过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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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一听，竟然有些慌了，急急的摆手：“不是不是，尊主，他……他只是一时情急，他是……为了我好……您别责怪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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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沈折玉没有想到他会反过来替那名叫怀静的僧侣辩护，生怕自已会找他麻烦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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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与他一直就是这般相处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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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为了打消沈折玉的疑虑，他讲述起自已与怀静的过往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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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生前跟怀静是同窗？”沈折玉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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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朔温柔的笑笑，“我与他相识于家乡的书院，当时都从未想过来修真界，只想着当个普通的俗世中人，努力考取功名。他比我聪慧许多，在书院也是最优秀的学生，大家都觉得他能中状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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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点点头：“红尘俗世一生，也未必不如修仙。想必你诗书方面也不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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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道：“不不，我脑了不如他，平时心思又总在自已的仪表打扮上，能中个举人就很满足了。他对我很严厉，每天逼着我苦读，还会陪我一起用功，教我诗书。他经常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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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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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常说，愚笨如我，如果还不刻苦用功，将来不配与他一同进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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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静默一阵，“你不生气？”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若是夙墨这般说他，他一定不能放过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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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还是笑着：“不，我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激励我上进。他内心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跟我一同高中魁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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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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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静静道：“后来，我们十六岁那年，一起进京赶考。我却在途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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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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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却在途中生了一场大病，客死异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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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一时语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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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又道：“当时他一直在客栈照顾我，我劝他不要管我，赶紧去赶考，他却不听我的，怎么也不肯走。我记得，我病死那天夜里，他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嘴里还骂着我，说我这么笨，再不好起来他便把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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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再后来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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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一睁眼，便已经在镜空寺中了，才发现他做了和尚，而我变成了他的契约尸。我刚醒来，他第一句话也是骂我，骂我朽木不可雕也，说其他的契约尸都是一天一夜就醒来了，只有我花了三天三夜。但一边骂我，一边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好像之前很担心我醒不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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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叹道：“他应当是舍弃了功名，走上修道之路，才能与你重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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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我问过他，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死也不肯说，问多了还骂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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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默默点点头，心里不知怎的有些唏嘘。他不禁想象那是怎样一个书院，园中是种着桃树？还是梅花？小小年纪的怀静和白朔在树下一同温书、作诗，怀静永远板着脸，凶巴巴的训着白朔，而爱打扮的白朔从来也不生气，总是温顺的听着他骂，笑吟吟的看着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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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书院，不知现在还在吗？怀静成为镜空寺的僧侣，又有多少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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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朔的话让他想起来一个原本被忽略了的事实：每一位契约尸少年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他们与自已的侍主应当都有一段生离死别的过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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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到与夙墨的赌约，意识到楚月与怀空应当也有那样一段过往、一段能够决定赌约胜负的过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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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他得把那段过往找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