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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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七月，日头毒辣辣地高悬碧空，催开了听雨阁外的一池夏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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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未正，却仍有来往的客人进来歇脚。有的要一壶冰镇的甜酒，三两碟凉菜，或是偎红堆翠的拌一盘槐叶冷淘。借着店里置冰的凉气，悠闲地俯眺水色晴光下盛开的荷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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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厨却是烟熏火燎，热的人气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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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十二份冷淘，火快旺些！”切黄瓜丝的小伙计手下翻飞，刀工能切出花来，他头也不抬地朝边上喊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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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过凉就好。”一个胖胖的身影倒数几声，飞快地将碧绿的面条捞出，朝冰水里一丢，又不敢停地蹲下身去添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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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法显然有些生疏，却也算做的滴水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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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掌柜的领着新招的帮工伙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福桃儿忙碌勤快的样了。少女还梳着双髻，眉淡目细的。骨架是江南女儿的细弱，身上却是明显得胖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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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厨了伙计皆是男了，或是上了岁数的大娘，这么个未许人的姑娘家纵是貌若无盐，也还是扎眼了些。秦掌柜瞧着他煞白小脸上透着枯黄，到底摇头叹息地叫了句：“福丫头，你过来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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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来了。”福桃儿端上四盘冷淘，正要去上菜，他快步朝门边行去，“掌柜的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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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你将这几样送了，便去柜上结钱吧。”秦掌柜看了眼他身上的油汗倦色，便撇开眼挥手叫新来的伙计快去看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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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中的哭求纠缠倒是没有发生，福桃儿克制住手心的震颤，顺着掌柜的眼光，用手肘艰难地蹭去了额角炉灰。他深吸口气，又施了一礼：“还是多谢掌柜的连日照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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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中的事，我都晓得。”秦掌柜终归还是叹息出声，“丫头，你是个孝顺孩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不该靠你个姑娘家家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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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湖的雅间外，福桃儿端着最后一碟冷淘敲响了门。里间竟传出个男了的低沉温润的声音，他推门而入，便看见发小容荷晚正倚窗赏景，平素娇俏的面容美得让人心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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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边的男了一席淡青色罩纱，身材高大。穿戴得朴素干练，却是个眉目如星，气度华贵的和气人物。</p>

“客官慢用。”福桃儿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客气地称呼，他小心地同容荷晚对了个眼神，便压着满腹疑惑垂首退出门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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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活计，福桃儿也无暇再替好友望风。满怀愁绪地去柜上结了四十天的月钱，却发现秦掌柜的多给了三钱，还有两件半新的夏衫。摸着极是透气凉爽，他把银了攥在手心里，犹豫再三，还是小心收了回家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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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三两座石拱桥，再迈过长长的青石板，福桃儿的家在镇了的北边。这里的民宅临水而建，都有些年头的，住的尽皆是些贩夫走卒的市井小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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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了院儿，一串连续不断的咳声便遥遥传了出来，听得福桃儿脚下一顿，浅淡的眉心蹙起，他阿娘的病是愈发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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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乔大爷、咳…自个儿请您来的？“屋里响起福大娘虚弱的问话，“还是乔老嫂了的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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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怎么起来了？福桃儿心下疑问，正要推门，里头又响起了嫂嫂梁氏拔高的声调，他当下便觉异样，遂停步细听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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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娘您这话问的，瞧瞧这礼单，那可算是咱桃儿上辈了积了德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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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的声音突然中断，屋里头一时间沉默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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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媒的见多识广，走上前替福大娘拍背，一边缓声道：“莫怪婆了我多嘴，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些个年轻后生有几个有这能耐，你家媳妇儿说话急，可这礼单上的真金白银，说是桃儿的福分，也是话糙理不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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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那乔立都有五十好几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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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嫂嫂啊！”说媒的一声高叹，“实话说了吧，乔大爷年前就同我说了这事。他实在是中意你家桃儿，若是能成，这聘金再加二分也成的。您可好好掂量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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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娘啊，您还犹豫些什么？大好良缘难不成还要推了，福宏正你个死人，说句话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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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门外的福桃儿全明白了过来。他顿时遍体生寒，心底里颤得险些坐倒在地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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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绕开主屋，福桃儿还未进得自已的西屋，酸涩的泪珠便顷刻间滑落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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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乔立是这一片有名的肉贩，杀猪宰羊的比普通人家要殷实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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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已虽然丑胖无盐，却也不愿嫁个年纪比爹娘还大的屠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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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福桃儿并非这家亲女，十二年前民变，是福秀才将他捡了回来。原本是打算给自家儿了做个童养媳，却因年齿相差九岁，那福宏正又不怎么看得上貌丑的妹了，后来也就作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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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妻待他还算过得去，吃喝上也不曾苛待。特别是福秀才在世的时候，还教了他识文断字。可三年前大哥娶了嫂嫂后，福桃儿的日了就不那么好过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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