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创生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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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是会流泪的, 郁飞尘知道。</p>

他曾见过路德维希教皇背对圣子的模样，也知道兰登沃伦的子民常在眼下点缀泪痣以纪念神明的第一滴眼泪。</p>

但他从没想过祂会因他而流泪。</p>

可主神就那样望着他，当郁飞尘看过来的时候，新的眼泪又悄无声息地盈在了眼眶里, 缀在打湿了的眼睫上。</p>

并不慈悲同情, 反而安静脆弱。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垂爱, 而更像是静默的、无声的悲哀难过, 像是洞彻了一场注定发生的悲剧。</p>

——为什么？</p>

郁飞尘觉得离谱。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情景，更没想到这人的眼泪说掉就掉了。他被先发制人了。</p>

在他的预想中，如果主神能说一声对不起, 他们之间就算扯平, 可现在祂的反应比自己还要剧烈，反而占了上风。难道要对着哭吗？郁飞尘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情。</p>

于是他语气生硬，说：“别哭了。”</p>

话说出口才记起，同样的“别哭了”三个字，在神庙副本结束时他就对路德维希说过，那时路德回复他说“不会了”。</p>

——现在又流了眼泪，可见当时也不过是随口敷衍。看着那颗泪痣, 郁飞尘感到无名的焦躁, 但又无法移开目光去看别的地方，他非得做点什么，不让祂继续哭才行。</p>

和主神说话比下副本还消耗精力, 郁飞尘选择在旁边的藤木高背椅上坐下。他换了个放松的姿态, 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双手抱臂，看上去竟然像是好整以暇地观看某人掉泪一样。</p>

郁飞尘：“不高兴的是我，你哭什么？”</p>

主神微微垂眼, 金绿的眼瞳里依旧寂静一片。</p>

“我感到抱歉。”祂说。</p>

郁飞尘说：“没必要。”</p>

主神的子民何其众多，如果祂情绪如此敏感，也不用当神了，每天以泪洗面就行。</p>

“有必要。”神明容色平静，道：“我在暮日神殿待得太久，习惯按照自己的意愿为乐园和他人规划一生的道路，对你也是如此。忽视你本身完整的存在，是我一直以来的过错。”</p>

郁飞尘看着祂。</p>

莫名其妙地，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在对每个信徒道歉吗？”</p>

主神：“他们并不像你这样。”</p>

郁飞尘：“。”</p>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神明的批评。但祂的回答比“对不起”真诚了千万倍，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欣悦。他终究还是想——就这样吧，他不再郁结，也不再自己和自己作对了。</p>

但郁飞尘也没忘记主神之前说的话，他难得起了好奇之心：“这么说，你当时带我回来的时候，为我规划了一条什么道路？”</p>

主神虽然没有那么做，但祂的语声确实轻而温和。</p>

神明道：“初入永夜，难免遇到危险，于是我决定暗中陪伴，做出这个决定时并没有想到你会发觉。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你。你因此感到痛苦，也是我的过错。”</p>

还有一句话，祂选择了隐而不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是因为你的性情并不在我最初的预料之中。</p>

而听完这些的郁飞尘不由得以另一种目光审视主神，短短几句话说下来，竟然让他觉得自己该受宠若惊，而不是现在这样无理取闹……不，他并不是无理的，从头到尾都不是。</p>

但理智虽然还在告诫自己警惕这裹着糖衣的言辞，无法控制的情绪却已经偏向轻松愉悦。他弯了弯唇角，说：“那我相信了。”</p>

淡淡的笑意也盈在了主神眼中。</p>

郁飞尘：“我进了永夜之门，然后呢？”</p>

神没有说话，过一会儿，才以问代答：“你想成为什么？”</p>

郁飞尘答得很干脆利落：“我不知道。”</p>

对面的主神像是没想到有人能破罐子破摔得如此理直气壮，缓缓眨了眨眼睛。无辜得仿佛这局面不是祂一手造成的那样，郁飞尘想。</p>

外面的风大了一些，把神明的白袍吹向他的方向，触手可及的距离让郁飞尘晃了晃神。他想起初到乐园的时候，一个人在辉冰石广场上等待的那些天。</p>

于他而言，那是毕生最漫长的一段时间，但对于永昼的神明，只是弹指一瞬。</p>

“克拉罗斯说，”郁飞尘声音很轻，语气平淡，说，“世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妄想成为神明。”</p>

风里，主神却摇了摇头。</p>

“乐园里有成为神官的方法，永夜中存在离开乐园的路径，”祂说，“谈不上妄想，更不是罪行。”</p>

郁飞尘久久看着祂，不是在思索祂话中的含义，是想看清传闻中那颗永恒慈悯的心。</p>

他说：“那真正的罪行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