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人生如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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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隐一伸胳膊，看向陈岁岁手中的马鞭说道：“拿来！”</p>

陈岁岁眼睛微瞪，有些吃惊道：“先生，您也会驾车？”</p>

陶隐将手中的酒葫芦递向陈岁岁说道：“你瞧着就是了！”</p>

陈岁岁将陶隐的酒葫芦接在手中，随后将手中的马鞭递向陶隐疑惑道：“先生，您真的会驾车？”</p>

陶隐一把抓过马鞭，瞪了眼陈岁岁说道：“小子，你可别忘了，我是谁的先生！”</p>

说完一扬手中的马鞭大喝道：“驾~”</p>

原本慢悠悠拉着车的老马吃痛，又听得一声“驾”，突然一发力。</p>

毫无准备的陈岁岁身子向后一倒，歪着头看向同样向后倒的陶隐，气道：“先生，您骗人~”</p>

说完起身拉了拉缰绳，轻“吁”两声，把车速降了下来，随后从陶隐手中一把抓过马鞭来气呼呼说道：“先生，您还是去后面坐着吧，这种‘技术’活儿还是交由我来吧！”</p>

眼见陈岁岁腮帮子气得鼓鼓的，陶隐哈哈大笑道：“先生我可没说过我会驾车，你想想看，我那句话说过了？马鞭可是你给我的。”</p>

陈岁岁想了想，还真是。</p>

跟先生自然不会是真的生气，他埋怨道：“先生，您不会驾车，非要来这么一下子做什么？好在这是匹温顺的老马，若碰上一匹烈马，就您方才那一下子，非得给咱俩弄个车仰马翻，灰头土脸不可。不说别的，就说车上这几坛子酒，真要是被打翻了，您心疼不？”</p>

陶隐回头看了眼完好无损的酒坛子，将手中的马鞭递给陈岁岁，讪笑道：“这不是看你驾车这般轻松，先生我也想试试么，到了先生这把年纪了，有些东西未必能学有所成了，也就只好触碰一下，也算是不留遗憾了。”</p>

陈岁岁接过马鞭，将放在怀中的酒葫芦还给陶隐说道：“先生，这赶车能有什么意思？您这辈子就是坐车的富贵命，惦记这受苦受累的活做什么？”</p>

接过酒葫芦的陶隐先喝了口酒，随后一转身，向下一滑，人已经再躺在车板之上，望着天空感叹道：“我可不是什么富贵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走到哪算哪，哪里有什么富贵命一说，先生手头这些积蓄，不过是享先人之福罢了，先生这一生前半生放荡不羁，看不惯这，看不惯那的，兜兜转转，最终一事无成，自觉无颜面在世人面前自称是一名读书人，便灰溜溜的跑回祖地，美其名曰当个‘隐者’，还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碌碌无为的尴尬罢了。说到底，还是自欺欺人而已。”</p>

“你以为是先生我性格乖戾，不欲与堡子里同宗同族之人打交道么？其实不然，是他们在见先生我之前就自觉低人一等，说起话来就好似先生我故意高高在上一般，先生我也懒得与他们多言，况且他们来找先生，多是为了从先生这里得点好处，可先生我已经是落魄之人，又那里能有什么好处给他们呢？这一来二去的，我这个所谓荣归故里的陶家之人就成了他们眼中不近人情之人。再后来，先生我开荒于南野，躬耕于南山之上，这庄稼长得还不如草高，先生我就成了他们口中的败家子。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先生我田地里没有任何收成，我家里的银子还是比他们多，所以他们也只能在背地里说些幸灾乐祸的话。”</p>

“其实先生我心里明白，他们说的那些话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况且先生我也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先生我知道，就算我有心与他们真心相处，可也未必会换来几颗真心。”</p>

“岁岁，堡子里的人都不解，何以我这个姓陶的会对你这个外姓的娃儿青睐有加，其实他们不知道，是当初的你，还有你爹娘先礼敬我陶隐在先。你爹与你娘只把我当做一位长者，当做一个读书人。先生这么说不是享受这种被人礼敬的感觉，而是在你爹娘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应有的‘礼’，一种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掺杂任何想法的关系。”</p>

“或许真的是因为你爹爹是个外姓人吧！”</p>

除了教陈岁岁读书外，陶隐很少与他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来，听得先生这么说，陈岁岁抓了抓头，嘴巴张了张，随后也没说出什么话来。</p>

自小他就不明白，为何陶姓娃儿不敢去陶先生的家中去玩儿。</p>

现在他想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家中大人不让。</p>

当年的陶先生，没事儿的时候很爱蹲在自家门前晒太阳，他与庄子里的小伙伴玩耍打闹的时候，路过陶先生家门口，他都会看几眼这位老人。</p>

后来这位老人便伸手招呼他们，说给他们讲故事听。</p>

故事是最能吸引孩子的，因而陶先生的家门前便围了一大帮的孩子。</p>

可听了几日的故事后，陶先生的宅子外就剩下他陈岁岁一人双手捧着脸继续听陶先生讲故事。</p>

陶先生的故事其实讲得是很好的。</p>

再后来，他被陶先生带进了院子，成为了陶先生的弟子。</p>

一群鸟从马车上飞过。</p>

正与陈岁岁说着原本该烂在心里的话的陶隐眼睛一亮，忙喊道：“岁岁，快！”</p>

“啊，呸，呸呸呸~”</p>

话音刚落，陶隐从马车上坐了起来，连吐几口，本欲拿酒漱漱口，却又不舍得，便冲着已经拉起缰绳准备停车的陈岁岁喊道：“岁岁，快把你的水囊给我！”</p>

陈岁岁解下背在后背上的水囊，转头看向陶隐，一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p>

陶隐一瞪眼，“笑什么笑？还不快把水囊给我，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p>

陈岁岁一下跳到陶隐身旁，五指弯曲，抓住袖口，口中说道：“先生莫要乱动，我先将您嘴边的鸟粪擦掉！”</p>

陶隐抿着嘴，眼见陈岁岁嘴角还在上扬，气得胡须不住地抖动。</p>

帮陶隐将嘴角边的鸟粪擦净之后，陈岁岁吧水囊打开，递给陶隐说道：“先生，您自己再漱一漱口吧！”</p>

陶隐接过水囊。</p>

“先生，以您这般身手，能遭飞鸟以暗器击中，实属不该啊，莫非您这又是想尝试一下未曾经历过之事？”</p>

漱了几口之后，陶隐将水囊扔给陈岁岁，瞪了他一眼说道：“先生我是不屑躲而已，这鸟粪落在我脸上，擦了也就无事了，而我还能抓几只鸟来打打牙祭，这就叫祸兮福所倚。”</p>

说完跳下马车，向路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快点生火做饭，先生我肚子饿了，今日不吃别的，就吃鸟了。”</p>

陈岁岁一笑，牵着马车向路边走去。</p>

——————</p>

平南城，同福客栈。</p>

这座平南城最好的客栈里住进了一位贵客。</p>

从未有人花钱住过的天字甲等号房终于开了张。</p>

同福客栈之所以被誉为平南城最好的客栈，就是因为他设立的这间天字甲等房。</p>

这座天字甲等客房，是一座小型别院。</p>

城中土地金贵，况且同福客栈又在城中位置，能弄出这么一间客房出来，很多人都说同福客栈的老板脑子一定是进水了。</p>

虽说院子不大，可能在客栈中能拥有一处清幽之地，实属难得，毕竟出门在外，能有间遮风避雨之所已是不易，况且那白花花的银子可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没人愿意花这等冤枉钱了。</p>

因此，这座天字甲等从客栈开业至今就一直空着。</p>

原本其他人还笑话同福客栈的佟掌柜的没远见，白白浪费银钱，可过了一年他们就发现，还是佟掌柜的技高一筹。</p>

因为这座无人住进去的天字甲等房间，同福客栈在平南城内名声大噪，很多住店之人纷纷慕名前往，虽说不会花那等冤枉钱去住天字甲等，可住住其他房间也是极好的。</p>

这住店之人，南来北往的，哪个不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p>

如此可以吹嘘之事，何乐而不为之呢？</p>

可今日，天字甲等竟然有客人去住了，这让佟掌柜的跟做梦一样。</p>

刚命小二把那位贵客带到房间去，手中攥着一大锭银子的佟掌柜的一抬头，就见一位年轻小哥儿搀着一位干瘦的老者走了进来。</p>

佟掌柜的眼尖，二人是乘着马车而来的，看来是个兜里沉甸甸的主。</p>

将银子放入钱匣，佟掌柜的迎了出来，拱了拱手问道：“敢问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p>

正四下打量的徐来笑道：“掌柜的，我们住店！”</p>

佟掌柜的面带笑容，二人的马车已经被门口的伙计牵到后院马棚，这二人若是能多住上几日，这收成可就更多了。</p>

“不知两位要什么样的房间？”</p>

询问一句之后，佟掌柜地不留痕迹地打量了几眼甄北宇，心中暗自思忖，这位老者身上的袍子应属上乘布料，可上面却多有油污。</p>

而观其面相，双腮消瘦，额头偏窄，头发蓬乱，却又不像是个福厚之人。</p>

再看站在身前这位小哥，衣着普通，身穿短衫长裤，一看就是这位老者的下人，更不是有钱的主。</p>

只一瞬的功夫，佟掌柜的就断定二人最多会要上一间中等客房。</p>

徐来看了甄北宇一眼。</p>

甄北宇揪揪自己稀疏杂乱的胡子，对徐来说道：“房间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吃上一顿好的，然后让掌柜的给咱准备一间上房就是了！”</p>

说完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径直奔向二楼。</p>

佟掌柜的对一名伙计使了个眼色，随后问向徐来，“却不知这位老先生所说的上房是什么样的房间？”</p>

有了甄北宇方才那番话，徐来的底气就足了，在子阳城的时候，这位甄老仙长可是带他吃遍各大酒楼珍馐的主，花钱从不眨眼。</p>

听得掌柜的这般问自己，他笑道：“自然是贵店最好的房间了，掌柜的快命人去收拾，待我与先生吃过饭后就准备休息去了。”</p>

说完，他也向楼上走去，却被掌柜的抓住胳膊。</p>

“我说这位小哥，你可知我同福客栈最好的房间是什么么？”</p>

徐来一愣，“我又没来过，我哪里知道？再说了，带会儿住进去了我不就知道了？”</p>

说完一扥自己的胳膊说道：“你这掌柜的好生墨迹，快命后厨把你们店里最拿手的饭菜送到楼上去，另外再来上一坛最好的酒，要快些，这一路上可把我给馋坏了。”</p>

佟掌柜的笑道：“这位小哥莫急，听你所言，怕是外地来的吧？”</p>

徐来笑道，“你这掌柜的说话好生奇怪，你见过本地人来住客栈的？”</p>

佟掌柜的轻轻摇头说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同福客栈之名。”</p>

徐来瞪着眼睛疑惑道：“掌柜的，我又不瞎，你们店外招牌那么大，谁看不见啊，你是嘲笑我不认字吧？”</p>

佟掌柜的有些无奈道：“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不知道我同福客栈的名声吧？”</p>

徐来翻了翻眼睛，“掌柜的，你看我眼熟么？”</p>

佟掌柜的摇摇头，“面生得紧！”</p>

“那不就得了？我都没来过，上哪儿知道你们客栈的名声去？掌柜的，我求你了，先让后厨把吃的做上行不？一会儿耽误了甄先生吃饭，你可担待不起。”</p>

“好说！好说！”</p>

佟掌柜的对徐来点点头，随后对一旁说道：“去，让后厨把看家本领拿出来，多做几道拿手菜，好让这二位爷品鉴品鉴。”</p>

一名伙计应声转头，向后厨小跑而去。</p>

佟掌柜的看向徐来说道：“如此小哥可是满意了？”</p>

徐来笑道：“不错，不错，这样不就成了么，好了，我上楼去了，再不上去，甄先生该生气了。”</p>

“不急，不急，咱们的话还未说完呢！”</p>

佟掌柜的笑眯眯地看向徐来说道：“小哥，若是住店，可是要先掏些定钱的，再加上方才您点的酒菜钱，怎么也得先给出这么个数。”</p>

说完，他伸出一个手掌，五指张开。</p>

徐来眼睛一瞪，惊道：“五十两？掌柜的，你是要打劫么？”</p>

听徐来说出“五十两”这三个字，掌柜的连连摆手道：“不是五十两，而是五两，若两位住上一间中上等客房，这五两银子也够您二位住上多日的，只多不少。”</p>

徐来从背上拿下包裹，放在掌柜的柜台上，对佟掌柜的说道：“我看您也不耳聋眼花的，怎么就听不明白呢？甄先生说了，要上房，上房明白不？自然是最好的房间。”</p>

解开包裹之后，徐来身子微侧，挡住佟掌柜的，从包裹中抓出一锭银子顺手放在柜台上，再将包裹系好，背在背上转身对佟掌柜的说道：“这锭银子得有十两了，做定钱够不够？”</p>

佟掌柜的哪里会想到徐来能掏出这么一大块儿银子，连忙笑道：“够是够了，只是这房间还需再与客官确认一下。”</p>

眼见徐来面露不悦之色，佟掌柜的连忙说道：“客官不要误会，咱们同福客栈最好的客房是天字甲等号房，只是今日已有人入住，所以老朽得先与客官说上一声，免得楼上那位老先生以为咱们客栈怠慢了二位贵客。”</p>

一听最好的房间已经有人住了，徐来不以为意，随口说道：“那就天字乙等好了，天字乙等是不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p>

佟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是怎么了，怎么客店里突然来了这么多有钱的主。</p>

他苦笑道：“天字乙等的确是除天字甲等之外最好的房间，只是这乙等也已有客人住下了，不只是乙等，连丙等也让有客官了，眼下天字号房就只有天字丁等房间还空余着，二人贵客若是同意的话，就住这间好了。”</p>

徐来点点头，不以为意道：“行，反正是目前客栈最好的客房就成，咱也不能把先来的客人赶出去，你说是不是？”</p>

眼见徐来如此好说话，佟掌柜的陪笑道：“对，对，说来也巧，这天字甲等的客人才刚进去不久，您与贵先生若早来一个时辰的话，兴许就能住上了。”</p>

徐来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有地方住就行，好了，我不与你在这墨迹了，记得把吃的快些送去。”</p>

到了楼上之后，眼见甄北宇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徐来小跑过去坐在其对面说道：“甄先生，都安排妥当了，酒菜马上就来，房间是天字丁等，上好的房间。”</p>

甄北宇点点头，随后一抬眼问道：“天字丁等？为何不是甲等？”</p>

徐来给甄北宇的杯中添了一些茶，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先生选的这家客栈生意太好了，最好的三间天字号房竟然都有客人住了。说来也巧，那掌柜的说了，若是我们再早来一个时辰，这天字甲等还没有客人。”</p>

甄北宇笑着点点头，然后对徐来说道：“小子，想不想住甲等？”</p>

徐来抓了抓头，犹犹豫豫道：“睡觉不过是一张床，睡哪儿都成吧！”</p>

“没出息的东西，跟了老夫这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还说这般没志气的话？”</p>

甄北宇瞪了徐来一眼说道：“等老夫吃饱了，咱们就去天字甲等瞧瞧！”</p>

至于客栈周围那些藏在暗处的小杂鱼们，在他甄北宇眼中，同样也只是小菜一碟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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