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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池统领这番解释,谢贻香才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一子这一连串的谋略,说到底便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个“火”字——至于这把火是否能够烧起、烧旺,关键却是申初二刻突然刮起的这场东南风。
要知道临江火攻,风向最为重要,稍有不慎则是引火烧身。纵是昔日赤壁之战,若非孔明祭天,东南风乍起,只怕到头来曹公当真便要铜雀春深锁二乔了。
而今日申初二刻这场东南风的来历,以谢贻香对得一子的了解,十有是这小道士在暗中推演天象气候,提前预料到了这场风起,于是才以此为谋,设下天灯坠火、倒油焚江这一连串火攻之计,却要故意装神弄鬼,在城墙上摆下道坛念咒,让旁人误以为这场东南风是他作法请来的。
此时再看城外这一幕长江大火的奇观,其火势虽然猛烈,到底只是江面上漂浮的火油菜油,难免后劲不足。而叛军那些“飞虎神舰”的驱动,乃是靠舱中军士踩踏机簧牵引两侧木轮转动,从而排水前行。伴随着江面火势刚起不久,舱中军士立刻全力踩踏,迫使所有巨舰离岸,拼死往下游方向的江心驶去,百余艘“飞虎神舰”最后竟有大半逃出了火海,一路去往斜对岸的鹂岛方向休整。
至于退至江边的数万叛军,伴随着江面火起,自是无法上船。又逢金陵城下熊熊烈火在东南风的趋势下逼近,不得已只能沿着江畔往长江下游方向撤离,待到抵达安全之处,再伺机和对岸驻扎在鹂岛一带的舰队汇合。
如此一来,今日之战便终于以叛军的全面败走暂告结束。再举目望天,便在这阵突如其来的东南风停歇之处,一抹夕阳已悄悄将西面的天际染红,和城外空地及江面上即将熄灭的火焰交相映照,犹如火神降世、焚遍天地,景貌分外壮丽。再一核对时辰,正如得一子之前所言,今日之战果然是在日落时分结束。
对此众人粗略估算,对方今日合计动用上百艘“飞虎神舰”,最终被火炮和江火摧毁了近半数;合计出动五六万黑甲军士,被击毙两万余人。虽然己方这边的禁军、“驭机营”和宫中侍卫也有过半折损,但充其量不过两三千人,比起叛军的伤亡,也算以一敌十、大获全胜了。一时间城墙上所有人都是松下一口大气,相互勉励之余,但觉城墙下焚烧的叛军尸体焦臭冲天,急忙掩住口鼻,继而或坐或躺,尽数累倒在了城墙上。
随后便有城中百姓前来相助,处理城墙上堆积如山的两军尸体,池统领却不让百姓将尸体收敛,而是不分敌我尽数搬往东北、西南方向内外两道城墙之间的夹缝处,代替之前布置的鹿角和沙土袋,将两处入口用阵亡军士的尸体堵上,并浇上火油。如此一来,之后倘若有叛军要从这两处进攻,便可点火烧尸,再行一次火攻之计。
此外还有前来酬军的百姓,送来金陵城里各种美食,池统领照单全收,分发给城墙上众人享用;酒却一瓶未取,以免军士们饮酒误事。谢贻香猛灌几口热茶,整个人才逐渐回了魂,眼见得一子已从道坛中起身,来到城墙箭垛边往西北方向眺望,她和宁丞相、池统领对望一眼,急忙打起精神围了过去,要看这位鬼谷传人接下来是何调度。
只见历经今日这场血战,得一子却依然面色如常,不见丝毫喜怒哀乐。但谢贻香和他相识已久,却隐隐感觉到这小道士的眼神里分明正努力克制着一种躁动,又或者说是一种狂热的兴奋——仿佛眼下这场大战,竟是他梦寐已久的一幕。不得众人开口询问,得一子已自行说道“从此刻开始,今夜便再无战事,只管让众军士好生歇息。夜里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必理会。”顿了一顿,他又向宁丞相吩咐道“明日战事将于卯正三刻打响,你只需在卯初三刻报时,唤醒众军士备战即可。至于如何守城的细节,用不着我来教。”
耳听得一子已有安排,谢贻香、宁丞相和池统领三人虽有诸多疑惑,但心中倒也一定。那宁丞相不敢发问,急忙大声领命,谢贻香却不肯善罢甘休,追问道“道长说让众军士今夜只管好生歇息,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必理会。敢问道长,这所谓的动静,究竟是指何事?还请明示我等,以免三军蒙在鼓里,到时候小题大做,反而弄巧成拙。”
得一子顿时白了她一眼,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却还是解释说道“恒王大军远道而来,今日一战,已然元气大伤,非得修整一夜不可,所以今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起进攻。然而那个家伙想让麾下将士歇息,却未必肯让我军歇息。我若是他,今夜定会虚张声势,以少量军士擂鼓呐喊,行佯攻之举,从而教我等不得安宁;众军士若是理会,反倒中了他的诡计。”
听到得一子的解释,三人顿时恍然大悟,既惊怒于对方之卑鄙,又庆幸己方有这位鬼谷传人坐镇,否则众将士苦战终日,早已精疲力尽,倘若叛军果真佯攻搅得众军士无法歇息,明日哪还有力气再战?
当下池统领立刻领命而去,吩咐众军士今夜务必好生歇息,切莫中了敌人的惊扰之计,甚至大可捂上耳朵睡觉。谢贻香见得一子好不容易才肯开口解释,急忙又追问方才那场激战,问道“所以今日突然刮起的这场东南风,是你一早便预料的,于是才提前准备了这许多孔明灯?可是这东南风来得快、停得也快,倘若明日不再刮起,又或者改刮西南风,又当如何施展你的火攻之策?”
面对谢贻香新提出的这一连串问题,得一子显然已有些不耐烦,冷冷说道“区区一阵东南风,我想让它刮便刮,想让它停便停,何须你来担心?哼,呼风唤雨这等微末伎俩,又岂是黄石一脉的独门手段?至于明日一战,我早已有言在先,明日午时,便是破敌之时,定会教恒王这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至于那个家伙……嘿嘿……”说到这里,他冷笑几声,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至于那个家伙的死活,便要看你师兄先竞月的本事了。”
谢贻香被他这通言语说得哑口无言,一旁的宁丞相见谢贻香都能发问,也大着胆子跟问道“道长,此番叛军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分驻于金陵城的东西南北四方,今日攻城之兵,充其量不过十之二三,但我等却已将城内几乎所有的兵力集结于此,只有些公差衙役和各府亲兵零零散散分驻于‘外城’各处。即便……即便我们真能守住这段城墙,但整个金陵合计共有‘外城’十八门、‘内城’十三门,叛军会不会……会不会选择从其它门攻破?”
谢贻香虽然打心底瞧不起眼前这个宁丞相,但听他此时这一问,倒是一针见血,指出己方此番设防的最大纰漏,急忙点头称是,要看这小道士作何答复。谁知得一子竟当场大怒,冲着宁丞相厉声反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于我?”直吓得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浑身哆嗦,再不敢多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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