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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言思道干净利落地射中这一局,墨寒山虽是惊骇不小,却也打心底佩服此人的本事。如此一来,言思道也已射中两局,看似和自己打了个平手,但紧接着却是由言思道作覆、墨寒山来射,他自然有十足把握可以猜中对方藏在碗中之物,所以也并不惊慌。当下墨寒山沉声说道:“阁下早已知道‘墨念’这门微末伎俩,却一直假装不知,倒是让我白白断去一指。”
言思道冷笑道:“若非自断一指,之前的第二局也未必骗得过我。”说罢,他也懒得再同墨寒山废话,扬声说道:“还请寒山老兄转过身去,接下来轮到我来覆了。”
墨寒山略一沉吟,便依言转过身去,不徐不疾地盘膝坐下。耳听言思道将地上那个瓷碗弄得噼啪作响,他不禁开口问道:“方才阁下曾言;天下易主,便在一个‘尸’字之上。请恕墨寒山愚钝,始终参不透当中玄机,不知先生可否明示?”却听言思道不屑地一笑,并不作答,墨寒山又试探着问道:“‘尸’者,不外乎‘尸体’也。难不成阁下是指天下易主,将会是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的惨况?若是如此,墨寒山且不问苍生何辜,单说阁下的这一手段,原来也不过如此,到底还是以暴易暴,贻笑大方之家。”
耳听墨寒山一再以言语挑衅,言思道毕竟有些按捺不住,终于冷冷说道:“所谓天下易主,不过是小部分人权势与财富的重新分配,大部分人则是依然如故——穷人依然是穷人,富人依然是富人——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然而此举虽只是小部分人相互间的争斗博弈,却往往要拉上大部分人陪葬,大部分人也心甘情愿地为其卖命,还自以为是公道正义,又或者事成后可以分到一杯羹,实则愚不可及。似这类蠢人,历朝历代一抓一大把,屡见不鲜,只因学问可以延续,智慧却无法传承。所以寒山老兄可怜的若是这些蠢人,墨家‘兼爱’的若是此类废物,无疑是施恩于狼、投食于蛇,也难怪墨家学说竟会没落如斯。”
墨寒山背对着他摇了摇头,说道:“道宗老子曰:‘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这也正是历代君王遵循的治国之策,一言蔽之,便是‘牧其民’,又或者是‘愚其民’。所以阁下口中所谓的‘蠢人’、‘废物’,其实罪不在他们,在于其君。而阁下之谋,仅仅是为了一己私念,既无国仇家很,也不是为了改善国计民生,到头来却一样要借助于这些‘蠢人’、‘废物’为效力、替卖命。似这般轻贱他们,岂非不太合适?”
言思道不屑地一笑,说道:“寒山老兄此言,未免是妇孺之见。须知乱世易主,天下皆动,非得数年甚至数十年之功;盛世易主,却不过是旧皇退位、新皇登基,只要数月甚至数日便可成功,与天下百姓又有什么关系?话说自古以来,汉人之主讲究的乃是‘正统’二字,只要新皇帝成功登基,又是名正言顺,一朝国器在手,百姓们又岂敢妄生非议?届时即便还有动荡,也只是朝廷政局中的迭代洗牌,付之于一校尉、一官吏足以。所以要想颠覆本朝,根本无需大动干戈,但有一支奇兵突袭金陵,径直杀入皇城,便可将当今皇帝取而代之!”
言思道这番话出口,无疑是松动了口风,透露出些许信息,却已听得墨寒山倒抽一口凉气。他不禁脱口问道:“以奇兵突袭金陵,将皇帝取而代之?难道所谓的这位‘新皇帝’本就是皇室中人,乃是皇帝的皇子?难道是身居金陵的皇长子?还是在江南起事的恒王?又或者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当年香军的‘小龙王’赵小灵?”却言思道扬声说道:“我已在碗中覆好了物件,只等老兄来射。”
听到这话,墨寒山只得转过身子,但见那个粗瓷大碗已经倒扣在了言思道身前的地上,言思道则是大口大口地吞吐着旱烟。墨寒山收回思绪,笑道:”既然阁下急着要输,那便如所愿。待到阁下身困墨塔,任凭有惊世的计划、通天的谋略,也是毫无用处。”
说完这话,盘膝而坐的墨寒山便再次探出食中二指,在面前的地上轻轻扣击,口中笑道:“此番射覆我曾有约定,谁先射中三局便判谁胜。方才我已接连射中两局,只需再射中此局,便可以彻底胜出,难道阁下竟一点也不担心?”说着,他的食中二指继续轻扣,随即脸色微变,淡淡地说道:“原以为凭借阁下之才,逢此决定胜负的紧要一局,定然会有惊人之举,在碗中藏进意想不到之物,谁知却是平平无奇,倒是令我失望不小。也罢,此番阁下在碗中所覆,根本就是空无一物,乃是一个空碗!”
话音落处,却见对面的言思道双眉一扬,厉声说道:“墨寒山,莫要说我占便宜,我再给一次机会来猜。”墨寒山微微一怔,方才自己挑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言思道狠下杀手,自那以后,对方便已彻底撕破了脸皮,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所以眼下倒无法从言思道的神情中判别真伪,不知他是否又在故弄玄虚。当下墨寒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敢有丝毫大意,又将整支手掌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了良久,随即摇头笑道:“既然败局已定,阁下又何必装腔作势?这碗中根本空无一物。”
言思道冷笑一声,高声问道:“如此说来,是不改了?”墨寒山直视言思道的双眼,只见对方这一双眼睛深若浩瀚之汪洋,玄如飘渺之星云,根本看不透其内心。他不禁眉心深锁,试探这问道:“怎么,难道我竟会猜错?”言思道缓缓摇头,忽然展颜一笑,扬声说道:“今日之事反正都是一场赌局,输赢靠运气。既然坚持认定这是一个空碗,那可敢加注?”
墨寒山目光闪烁,猜不透言思道在耍什么诡计,双眼再不敢离开地上的瓷碗分毫。他缓缓问道:“加注何物?”言思道笑道:“倘若射中此局,从而彻底胜出我间今日这场射覆,我不但终生留在这座墨塔当中,还会将一直苦苦询问的这个‘尸’字盘托出。而且从今往后,我势必一心一意辅佐于,让墨家重振声威,十年之内,由‘隐学’变作‘显学’,力压儒释道三家,成为我华夏第一学派!”
墨寒山忍不住再次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已是波澜起伏。若是换做旁人听到这话,只怕早已被言思道的话语打动,又或者被他的气势所折服,然而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五的人物,此刻居然沉住了气,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他当即缓缓问道:“阁下以此加注,却不知要我天山墨家加注些什么?”
言思道哈哈一笑,说道:“要说这个‘尸’字,乃是我数年谋划之心血,可谓是机密无比。眼下我以此等机密为注,当然也要押上一个天山墨家的机密。”墨寒山沉声问道:“什么机密?”
言思道骤然收起笑容,自口中念出两个字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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