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颗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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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四个时辰, 其余人才慢慢地醒了过来。</p>

镇子里的人只觉得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们回到了很久以前，成了自己厚厚族谱上的某个祖先。</p>

书生的祖先是大字不识、满脸横肉的屠夫, 豪绅的祖先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农夫的先祖曾经是城主府博闻多识的门客，酒馆风情妩媚老板娘的先祖却是闭门不出、丈夫早逝的无盐女……</p>

他们在梦里历经了和自己人生轨迹轨迹截然不同的一生, 最后不约而同地经历了同一场干旱和战争，有些人在干旱之中死去, 有些人活了下来……</p>

死去的人的故事成了土, 活着的人一切都还要继续。有好事的书生后来收集了这些人的不同梦境, 汇聚成篇写了一部《浮生录》, 位居当年大陆第一畅销书，沐灵还津津有味地买来看过。</p>

不过, 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p>

在杀死俞清之后，丁芯最后也从幻境中醒了过来。</p>

三个月前白旭门的蚀心莲被人偷偷蕴养在了水神庙的湖水里，阴差阳错唤醒了俞清的心魔, 丁芯当时进了碧冥镇之后感应到了水神庙的异动, 跑过去看的时候却掉入俞清心魔的陷阱, 心魔借助丁芯的身体将整个镇子都吞噬了进去……</p>

丁芯在幻阵中成了自己的先祖洛英，‘洛’曾是天水国王族的国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才改为了丁。洛英原本是城主表兄的孙女, 历经涂城入侵那一场浩劫的时候洛英还很小，只记得在战乱中自己家人全部死光了, 她被那个漂亮的洛芷姐姐托付给了洛淮哥哥, 洛淮待她很好，即便是东躲西逃的时候也没苛待过她。</p>

后来洛淮收回了洛城建立了天水国，只在位十年就退位给了洛英, 见到洛英的王位稳固之后洛淮便开始闲云野鹤浪迹天涯，一生未娶。</p>

洛英曾经看到过洛淮哥哥看洛芷姐姐画像的眼神，也是那时起，洛英明白了洛淮终身未娶的原因。</p>

……</p>

然而这一切都是幻境里发生的故事，纵然心中唏嘘，醒来后却不能活在幻境之中。</p>

丁芯醒来之后礼貌性地跟着白家兄弟花了几天时间寻找蚀心莲子的下落，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师父和小师妹都不待见白家兄弟，便只能丁芯作陪。然而或许是蚀心莲子已经被心魔炼化，整个碧冥镇都寻不到蚀心莲子的下落，不过这么多年大家都不知道蚀心莲子的用途，蚀心莲子的象征意义比实用意义要大，白家兄弟见寻不到蚀心莲子便放弃了寻找。</p>

丁芯随着师父回去了青波峰。</p>

日子似乎和之前别无二异，性子随和、带着些小女儿脾性的师父，沉默寡言、被誉为天才的师妹，还有七个机灵的小傀儡，一切都是丁芯熟悉的岁月静好的模样。</p>

只是丁芯心中仍然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道心不坚才导致被心魔有机可乘，回到山门之后愈发勤勉。</p>

一心沉浸在修行之中，所以丁芯过了一个月才后知后觉发现——师父和师妹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p>

师妹倒是看不出任何变化，丁芯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大概是师妹名声太盛，丁芯面对林清歌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提起精神，而或许是幼时的一些境遇，师妹小小年纪性子却极为内敛，即便是丁芯也看不出她的情绪起伏。</p>

但是师父就不一样了。</p>

师父整个人十分好懂，大概是常年幽居青波峰鲜少外出的原因，师父性情单纯，倒像是凡尘的女儿一般，有什么情绪都体现在了脸上，一看就是被疼宠着长大的女儿家。</p>

这些天来，师父似乎在回避着小师妹。</p>

一有小师妹出现的饭桌，师父便会突然有事回房，偶尔看到小师妹的时候，师父的神情便会明显有些不自在。</p>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p>

毕竟整个清旖门都知道师父最疼小师妹，平日里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来都不肯和小师妹说一句重话，丁芯甚至私心里觉得师父是在将清歌当做女儿在养！</p>

而这个徒弟奴居然有朝一日开始疏远她心爱的小徒弟，这在丁芯看来简直是天下起了红雨！</p>

按照林清歌平素的性子，她对其余人的时候神情都比较淡然，甚至面对掌门的时候都是如此，但在面对师父的时候她的眼眸里会出现一些柔和的色彩，这样的林清歌应该做不出惹怒师父的事情来。</p>

那么问题可能是出在师父身上。</p>

身为师姐，丁芯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调和师父和师妹之间的矛盾，想着如今已经快到了人间的春节，丁芯便找机会下山了一趟，挑了一些沐灵爱吃的吃食，又回天水国王室找了几壶佳酿掺了一些仙界的药材，打算以共度佳节为由给师父找个台阶下，让师父和师妹重归于好。</p>

*</p>

沐灵并不知道丁芯暗地里已经操碎了心。</p>

自从知道林清歌在幻境里的身份是俞清之后，为免林清歌有心理负担，沐灵打定了主意一辈子都不告诉林清歌她在幻境里的身份是洛芷。</p>

幸好林清歌并不是好奇的性子，也并没有就这个问题问过沐灵。</p>

沐灵原本以为自己出了幻境之后一切都会如常，然而大概沐灵之前是个没谈过恋爱的牡丹，之前的日子过得太过平静，所以幻境里洛芷热烈直白的情感给沐灵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即便是在出了幻境之后依旧影响着沐灵的心绪。</p>

偶尔看着林清歌的背影，沐灵会不由自主地想：清歌的背真直，腰真细！</p>

看着林清歌的侧颜，沐灵又会想：清歌不说话的时候冷冰冰的，看起来有点像幻境里的俞清了。</p>

看着林清歌练剑，沐灵的思绪又会发散：清歌和白风清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在幻境里当了一回俞清那个渣女，是不是会从此走上了渣化之路？</p>

……</p>

沐灵知道自己这种种想法是不对的。小徒弟心无旁骛一心练剑，估计连小黄.书都没看过，而且自己正直单纯命途多舛的小徒弟和高高在上被人奉养的渣女俞清完全不一样，自己这般揣度她简直是一种罪孽！</p>

然而沐灵对待这种事脸皮出乎意料地薄，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只要一看到林清歌就能想到洛芷对俞清疯狂追求的那段荒唐岁月，内心会不由自主地觉得羞耻，只能尽量避开小徒弟，打算等自己平复了心情之后再装作无事发生，和小徒弟重归于好。</p>

欣慰的是，小徒弟似乎没有感觉到沐灵的疏远，对待她的态度看起来仍旧和平时一般别无二异，沐灵这段时间也苟起来看了不少话本子，什么《 重生之后渣女抱我腿哭求我原谅》、《渣女三清掌门自断经脉究竟是为哪般》……除去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之后，沐灵觉得自己又可以坦然面对小徒弟了。</p>

所以，当大徒儿丁芯以庆祝人界的春节为由摆了一桌宴席的时候，沐灵也不再回避林清歌，坦然大方地坐到了林清歌对面，如同往日一般给林清歌夹菜：“清歌，你尝尝！这可是你大师姐家中御厨的拿手菜——”</p>

林清歌轻点了下头，垂头小口小口地吃菜。</p>

沐灵看着这样乖巧吃饭的林清歌，想起幻境里俞清怎么也难伺候的模样，愈发觉得自己的小徒弟越看越顺眼：不挑食，好养活，还听话！</p>

沐灵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心中终于松了口气：自己的慈母心态又回来了！</p>

可惜乐极生悲，沐灵松了口气的下场是又一次喝多了酒。</p>

这次并不怪沐灵，沐灵自从上次喝醉酒之后便尤其警醒，喝酒都会挑着凡间的酒来，那样的话即便有了醉意也能很快将酒意逼出，可惜千算万算沐灵没想到丁芯为了让沐灵主动和林清歌和好在酒里加了不少仙界药材，丁芯也高估了沐灵的酒量——沐灵又醉了！</p>

丁芯看着这顿饭局果然有用，心中也松了口气，看着师父喝醉了，虽然心中惊异于师父的酒量，但为了进一步修复师父和师妹的关系，丁芯决定好人做到底，积极地怂恿师妹：“清歌，师父喝醉了，你送师父回房吧！”</p>

林清歌一如平日一般寡言，她点了点头，走到沐灵面前，看着脸颊通红又开始傻笑的沐灵，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俯身将沐灵抱起。</p>

丁芯看着林清歌对师父看起来也毫无芥蒂的模样，心中也松了口气。</p>

丁芯却并不知道，当林清歌将沐灵抱进房间，房间一关，林清歌的神情便变了，她冷漠地将沐灵放在床上，正要转身离开，沐灵却伸手抱住了林清歌的脖子，笑嘻嘻地凑近林清歌的脸颊：“小清歌啊！你别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p>

沐灵带着香甜果酒味的气息近在咫尺，林清歌眼睛一跳，知道这醉鬼第二日又会断片，索性不再掩藏自己的真实性情，冷着脸询问出声：“是何秘密？”</p>

沐灵伸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我在幻境里是洛芷！没想到吧！嘻嘻嘻……”</p>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的，”沐灵打了个酒嗝，拍了拍林清歌的肩膀，又一次躺回到床上：“小清歌和渣女一点也不一样，我不想给你添烦恼……”</p>

沐灵沉沉地睡了过去。</p>

林清歌却并没有动。</p>

她目光幽深地看着沐灵的睡颜，眼底有幽暗的情绪明灭，双手不由自主地摩挲上了沐灵纤细的脖颈——</p>

掌下的生命是如此脆弱，似乎一掐就会彻底抹杀……</p>

早在碧冥镇，在沐灵说出俞清是‘渣女’的话的时候，林清歌就猜到了沐灵在幻境之中的身份。</p>

毕竟这迷阵吸引的都是某些属性相近的人，沐灵的善良在某种程度上和洛芷完全契合，比如捡人这件事。</p>

沐灵居然觉得自己和俞清完全不一样？！</p>

林清歌冷笑出声，洛芷捡到了俞清，然后引狼入室，沐灵又何尝不是这样？</p>

不过，或许是不一样的……</p>

林清歌敛眸，仔细地看着沐灵的眉眼：这醉鬼比洛芷更倒霉，她捡到的自己比俞清更狡猾，也更要狠毒。</p>

服用了第二颗莲子之后，林清歌的脑子里又开始涌现很多画面，同时，体内的那个‘她’出现的几率愈发频繁：</p>

这一次，林清歌看清了画面的主人公，那人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常年掩在宽大的衣袖和面具之后，无人知其性别和面貌，大家都畏惧地称呼她为‘魔王’。因为功法的原因，她越来越阴狠乖戾，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