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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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此, 沈呦呦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体呈半透明，幽魂一般飘在火海中。</p>

像是有什么屏障一般, 那些汹涌烈焰并不能近她的身。</p>

她再抬首，目光所及处，天上地下, 尽被金红色烈焰铺盖，令人惊叹的瑰丽之余, 又带有仿若要焚尽一切的咄咄煞气。</p>

而苏若雪就站立在火海正中央。</p>

沈呦呦蹙眉看着这一幕, 心中有了猜测——这应该就是原书中苏若雪献祭天火的场景。</p>

她刚得出这一认识, 眼前场景突然剧烈震颤起来。</p>

之前半静不动的一切，此时却仿佛复苏了一般。</p>

热浪翻涌，金焰肆虐, 原本只是沐浴着烈火、神情痛苦的苏若雪, 一瞬被呼啸着扑来的火舌吞没，爆发出凄厉可怖的尖叫声。</p>

“不——”</p>

苏若雪的身子像是被束缚住, 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摇动着被火焰烧灼的手臂。</p>

在灼灼烈焰中，沈呦呦依稀可见她布满惊恐的双眼, 和一张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p>

“滚开啊，为什么烧我……”</p>

“我是凤凰, 我不应该被烧死的……”</p>

苏若雪的声音尖锐得骇人, 在濒死的绝望中, 又带有些许希冀，“阿九……救救我！阿九！”</p>

“我不想死……”</p>

“阿九，你快来救我，我不想死, 我想和你一起飞升……”</p>

滚滚热浪中，她凄厉的哭诉声都有些模糊。</p>

沈呦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底骇然大惊。</p>

原书中，苏若雪……就是这样死的吗……</p>

被烈火焚烧，属实是种酷刑。</p>

苏若雪带着满满自信踏入了火海，以为可以凭借身上的凤凰神骨，熄止天火，迎获飞升。</p>

却没想到，自己会在天火中被烧成了灰烬……</p>

可见，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是做不了真的。</p>

沈呦呦情绪很是复杂，沉重之余，竟还有一点畅快。</p>

只是……她抬起手，看着那半透明的虚态，有些疑惑。</p>

她在这幻境中，只是幽魂的形态，苏若雪看不见她，火海也烧不到她，她只是作为一个看客，目睹着这一切。</p>

那幻境向她展示这一幕，是何用意呢？</p>

刺目白光下，破开的那道口子逐渐显露出火海之外的画面。</p>

见此，原本痛苦呻.吟的苏若雪面露喜色，不顾一切地呼喊：“阿九，是你吗？”</p>

“我在这里，你快来救我……”</p>

苏若雪呼救的话音未落，神情却猛然一震。</p>

只见那画面中，出现的不是前来救她的夜九，而是一片硝烟弥漫、血骨累累的战场。</p>

寸草不生的焦土上，一人狼狈地瘫在地上，身上银铠破破烂烂，面上尽是血污。</p>

依稀可以辨出，这正是夜九。</p>

而夜九身前还立着另一人。</p>

那人侧身而立，手上提着把还在淌血的剑，墨色衣角在随风扬起，似旌旗猎猎。</p>

是魔君。</p>

如此看来，这应该就是夜九与魔君最后的那一场对决。</p>

画面中，夜九恐惧地往后缩退，而魔君却漫不经心地举起了剑。</p>

那把寒光闪闪、刃带血色的剑。</p>

“不——”</p>

在苏若雪惊天撼地的尖叫声中，那把剑划开了夜九的胸口，一时血溅四下。</p>

可魔君持着剑，却并不急着更进一步。</p>

他病态地、带一点欣赏意味地端详着夜九此刻神态，狐形面具下的唇轻启，像是说了句什么。</p>

听得那话，夜九神情大骇，眸中尽是惊恐。</p>

血花四溅，沈呦呦下意识闭上了眼。</p>

果然是一剑穿心，和原书所述一模一样。</p>

苏若雪哭喊着、怒叫着、咒骂着，却没有任何办法。</p>

在看见夜九僵冷的身躯，她发出了令天火都震颤的凄鸣：</p>

“阿九——”</p>

苏若雪仿若被抽掉了主心骨，连挣扎都不再，她怔怔地，自语一般喃喃：“骗人的，都是骗人的……”</p>

“说什么得道飞升，都是骗人的！阿九，我们被骗了……”</p>

“我不该踏入这天火，你也不该去找那邪魔决斗……我们不该受那东西的蛊惑，我们不该贪心的……”</p>

苏若雪哭声凄厉，尖锐得刺耳，“我不想飞升，我只想和你在一起……”</p>

“这修真界亡了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p>

而苏若雪此时已然被烈火吞噬，连发丝都在燃烧，熊熊火光中，她的神情扭曲，透着疯狂的意味。</p>

不知是受那浓重的悲凄情绪感染，还是受那炽烈热浪影响，沈呦呦望着火人一般的苏若雪，莫名有一种心悸感。</p>

而这心悸仿佛只是一个开端。</p>

霎时间，她感觉自己每一寸骨骼都开始裂痛，仿若是有什么人，执着斧头，将要她一点一点劈碎。</p>

她有些不能支撑，狼狈地倒在了火海中，身形愈发虚幻。</p>

在刻骨痛意笼罩下，沈呦呦听见苏若雪痴痴的呓语：”阿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p>

闻言，沈呦呦心头剧烈一颤，</p>

她咬着牙，艰难地掀起沉重眼皮，朝苏若雪方向看去。</p>

却见眼前的汹涌火海剧烈震动，灼烈火光中，苏若雪所在的位置已无人影。</p>

只余有一团璀璨彩芒，像是一弯彩虹般，摇晃着在火海中升起。</p>

望着那奇异彩芒，沈呦呦脑中突然一阵晕眩，模模糊糊地现出两个字——</p>

天道。</p>

不知凭着哪里来的直觉，她潜意识里已然笃定，这彩芒，就是天道。</p>

又或者，是天道的一点缩影。</p>

原来如此。</p>

她所痛恨的原书操控者、这方世界里的天道，原来一直是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在“剧情”之中。</p>

与此同时，她眼前突然升现一抹金芒，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瞬刻没入了她的身体。</p>

随着那金芒没入，沈呦呦脑中微微胀痛，旋即，眼前竟浮现了大段大段的画面。</p>

很清晰的画面，将那个原书中的“前世”，细致地、完整地展露在她面前。</p>

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强撑着，一点一点，仔细地看着那些画面。</p>

看着看着，沈呦呦咬着干裂的唇，已然通红的眼眶中，慢慢地淌出泪来。</p>

原来是这样啊……</p>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所谓共情。</p>

她会随着夜九每一次虐心、每一次受创、每一次遇险而产生感同身受的心绞痛，根本不是因为所谓共情。</p>

只是因为……只是因为……</p>

这一世的夜九，胸膛中跳动的那颗心脏，是她的。</p>

……</p>

苏若雪是那样深爱着她的情郎。</p>

于是在身死前，苏若雪毫不犹豫地，将那颗从她身上剜下来的凤凰心，虔诚地、坚定地转赠给了挚爱的阿九……</p>

——她只是他们凄美爱情的祭品。</p>

夜九用着她的心脏，得以苟存，甚至获得了重来的机会。</p>

而她，却因为被剜去心脏，剔除神骨，只余有一缕残魂，长久地被禁锢在一寸虚空中。</p>

无处可逃，无处可去，终日相伴的，只有望不到尽头的沉郁黑暗……</p>

还好，她还残有一点点好运气。</p>

在黑暗的角落飘荡了不知多久，在某一日，她被一个看不清身影的人从虚空中带走。</p>

那人抹去她的记忆后，将她送到了另一个世界。</p>

在那个世界度过了短暂的岁月后，她已然认为，她就是那个世界的人。</p>

可她终究只是一缕被寄养的残魂。</p>

于是，在受到宿命的召唤后，她再次被传唤回了这个世界。</p>

重新开始了这一段必经的劫难。</p>

是的，正是劫难。</p>

如若不是到来这墮牢，她可能一直都无法想起这些很重要的记忆。</p>

她是来这方世界渡劫的。</p>

……</p>

凤凰一族，天生神兽，自诞生时便在上界存有神位。</p>

可幼崽要真正获得神力，却仍需要渡过天劫。</p>

而这天劫，又被称作是命劫，成功渡过后，便意味着脱离幼崽期，真正成年。</p>

寻常修士所渡雷火之劫，于体质强横的神兽而已，不过轻挠细抓，半点感觉都无。</p>

于是，他们要历的天劫，往往并无定论，各式各样的都有。</p>

沈呦呦被分到的天劫，便是转生至某一下界，献祭天火，阻止灭世，拯救苍生。</p>

可她大概是运气不大好，所至这一方世界的天道生了异心，眼馋神兽血脉，又见她只是幼崽，便动了贼心。</p>

为了夺取她的血脉与根骨，甚至不惜用这方世界陪葬。</p>

可它到底还是失败了。</p>

沈呦呦颤抖着，抬手轻轻覆在了心口处。</p>

她现在终于知道，那位凤凰前辈为何会守在那里等她。</p>

也终于知道，他那时往她胸口注入的金芒到底是什么……</p>

难怪。</p>

难怪在做完那一切后，他会一瞬白头，难怪他会郑重地告诉她，“从此以后，你就是真正的凤凰了。”</p>

上界的长辈们没有办法干涉她的命劫，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守护着她，扶助着她。</p>

而如今，一切得以洗牌重来。</p>

她绝对绝对，不能再辜负他们的期望。</p>

……</p>

沈呦呦抬起手，将泪水一点一点擦干净，深吸一口气后，定了定神。</p>

眼下最紧要的，是离开这墮牢。</p>

她压下心中汹涌情绪，看向周遭。不知何时，那些幻象已然消失，她重新站在了一片幽暗中。</p>

前后尽是一片黑暗，伸手难见五指。</p>

所幸的是，在恢复记忆后，沈呦呦多了些对这墮牢的了解。</p>

墮牢，是上古时期用来关押堕魔妖兽的地方，的确是滋生恶念、折损人心的牢狱。</p>

可万物本就相生相克，它同样是这片天地神息最浓郁的地方。</p>

墮牢关押的是魔，可它的创始者却是神。</p>

它同时拥有着神息与魔气，只是因为这方世界灵气渐淡，神息渐微，才叫墮牢里的魔气彻底压过神息。</p>

可这并不意味着神息全然消散</p>

误入墮牢的后来者，只要心中对善的信仰能一直盖过恶，就不会被魔气侵蚀。</p>

甚至，只要足够虔诚，还感知到神息的存在。</p>

那让她看到“前世”画面并恢复记忆的金芒，应该就是神息。</p>

可按理说，她既然已经感知到了神息，就应该能离开这墮牢。</p>

但此刻，她却并未得到任何关于离开的启示。</p>

思考瞬刻，沈呦呦决定主动探寻，她释放出一团凰火，摸索着向前方探去。</p>

在火光照映下，周遭景况稍稍清晰了些。</p>

焦黑的土地上散布着凌乱的岩石、枯萎的草木和残碎的骨骸，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气息与沉重死气。</p>

沈呦呦不小心踢到一颗腐烂的头骨，登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朝那头骨作揖致歉。</p>

接下来，她走得愈发小心，生怕再惊扰到什么死者尸骸。</p>

而愈往前走，沈呦呦的心情就愈发沉重。</p>

一路所见残骸之多，简直触目惊心，令她心生凄然。</p>

那些人因为各种缘故，误入此地，却再也没能走出去。</p>

从那紫纱女妖拼着自己受损、也要将她推进这墮牢看，想要从这地方离开，应该是件非常困难的事……</p>

沈呦呦抿着唇，将消极情绪尽数驱散，绕过那些尸骸，壮胆一般，昂首阔步前行。</p>

突然间，她手心凰火摇晃了一下，光芒随之暗淡了许多。</p>

周遭环境瞬暗，沈呦呦眯着眼，隐约看见，前方地上像是躺着一个人。</p>

不是零碎的尸骸，而是一具完整的躯体。</p>

可由于光线突然昏暗，她并不能辨清，这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p>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p>

走至那人身边，她低着身子，举着凰火照过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后，骤然一惊。</p>

这个人，竟然是大魔王！</p>

沈呦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眨了眨眼后，再看，还是那张熟悉的狐形面具。</p>

真的是大魔王。</p>

可他怎么会也出现在墮牢？</p>

沈呦呦人傻了。</p>

在昏暗的火光下，他露出的小半截下巴极为苍白，淡色的唇抿得很紧，像是很不舒服。</p>

沈呦呦脑中冒出个不可思议的猜测——难不成大魔王是为了救她，才来到这墮牢？</p>

虽然很不可思议，可聪明的小脑瓜告诉沈呦呦，这恐怕就是事实。</p>

这世间没有人能逼迫他进入墮牢，除非他自己愿意。</p>

一时间，沈呦呦心底涌上数重复杂情绪。</p>

他竟然会为了救她，不惜进入这墮牢……</p>

而依照眼前景况，他应是陷入了墮牢制造出的幻境中，恐怕……还受了些伤。</p>

沈呦呦将凰火挪移了一下，果然发现他上身衣裳被划得稀烂，露出大片遍布血痕的苍白肌肤。</p>

瞧得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沈呦呦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呼吸有些艰涩。</p>

她咬着唇，小心地将他扶起坐正。</p>

犹豫一瞬，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些伤药和绷带，然后轻轻地一点点扯下他粘在伤口上的破碎衣裳 。</p>

按理说，就算她再小心，布料与粘着的伤口分离，还是会有些疼的，可他却半点闷哼也未发出。</p>

要维持着光良，沈呦呦只有一手方便使力，于是只能先处理他后背的伤口。</p>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肩颈，另一手持着凰火照向他的后背，想要看清伤情。</p>

却在看清他后背模样时愣住。</p>

只见在那错综遍布的血痕下，他小半个后背显露出道奇异的金色疤痕，与那些伤痕交织，宛若血夜里的一弯月勾。</p>

这道疤痕过于特别，以至于沈呦呦瞬时回想起在守寂堂的时候，那位贵大叔曾嘱托过她的话语。</p>

“那孩子背后应该有一道金色的疤痕，像一弯月勾……”</p>

月勾似的金色疤痕……</p>

难不成，贵大叔托她找寻的孩子……是大魔王？</p>

意识到这个可能，沈呦呦眼中闪过不可思议。</p>

与此同时，她耳侧突然响起了道轻柔至极的女声——</p>

“求求你，帮帮他……”</p>

——</p>

——</p>

是谁在说话？</p>

沈呦呦心头一惊，紧张地朝四周看，却并未瞧见任何人影。</p>

“帮帮他，拜托了……”</p>

那声音轻灵飘渺，语调恳切，仿若就在她耳畔低语一般。</p>

沈呦呦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佯装镇定问：“你是什么人？”</p>

“若真要让我帮什么事，就不要装神弄鬼，快些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