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必知道人间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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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很快过去了。有一天盛天骄让盛可以过去总部，他进门一看，大哥坐在办公桌后面若有所思，面前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信封。</p>

盛天骄示意他打开，说：“你看看这个。”</p>

盛可以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厚沓照片，有几十张之多。所有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头棕红色长发十分引人注目，面容姣好，高挑丰满，从外貌到穿着都是贵妇级别的。</p>

照片的背景很雷同，都是在某一条巷子里，背后是一家日本料理店。门脸很小，看起来平平无奇，店招是一幅海浪浮世绘，颇有一点陈旧了。</p>

照片应该都是抓拍的，都是些动态的瞬间，下车、站在街边、往料理店门里走、扭过头来张望。</p>

照片中的人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拍摄，神情动作都很自然，一次都没望向镜头。</p>

盛可以就有点纳闷了，就他所知，盛老大可不是爱偷拍的人，更不爱看。</p>

“这是谁啊，干吗拍她的照片？”</p>

盛天骄带点无奈地说：“这位女士叫郑知竹，你有印象吗？”</p>

他没有。</p>

“这是郑老先生的女儿，你几年前其实见过一次，他们一家大小来家里做客。不过你当时吃完饭就跑了，估计根本没印象。”</p>

郑知竹是谁长什么样子盛可以确实不记得，郑老先生他还是知道的。那是盛楚生的好朋友，二人相识于微时，各奔前途，人情往来却一直没断过。</p>

盛老先生巧取豪夺白手起家，终成一方豪富。郑老先生一路读书，博士毕业后留任母校任教，他研究的课题是哲学科学，十分冷僻，没有外快的路子。尽管他著作等身，但一生都不算宽裕。</p>

六十五岁时郑老以教授的身份退休，之后两年老伴生病去世，膝下一儿一女，儿子在国外定居，女儿在西京读完大学，上班几年后结了婚，嫁的是一个颇有钱的生意人。郑老先生只要在西京，逢年过节就会带着女儿女婿到盛家来走动，是不折不扣的世交。</p>

盛可以听完这一段介绍更糊涂了，要是郑知竹没结婚，他可能以为又要相亲，但人都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啊，闹啥呢。</p>

他直接就问了：“哥，然后呢，跟我有啥关系？”</p>

盛天骄抬了抬下巴：“你注意到照片的背景了吗？”</p>

“嗯，是家日料店吧。”</p>

“一楼确实是一家普通的日本餐厅，从后门的楼梯上去，楼上三层是一个私人会所。”</p>

盛可以觉得这个会所的选址未免有点太偏门了：“挺私人的，没人带估计都找不到。”</p>

“是的，是故意这么搞的，因为这个地方是个地下赌场，只接待熟客，不对外开放。”</p>

盛天骄叹口气，终于说出了前因后果：“小郑没结婚之前在澳门工作了几年，做酒店的大客户公关，跟着客人进出赌场多了，自己也下水玩，前前后后输了好几百万。她爸爸耗尽毕生积蓄，帮她还了赌债，让她离开澳门回大陆来上班，之后消停了一段时间，总算顺顺利利结了婚。这几年丈夫可能忙于工作，陪伴很少，她又赌上了。”</p>

盛可以眼睛都睁大了，不管是在亲妈那里还是在盛家，他从小就被教育黄赌毒绝不能沾，沾边必死，怎么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还不懂这个道理？</p>

“然后呢？她又跑澳门了？”</p>

“没有，她就在这家会所玩，每周去三次，打德州扑克。”</p>

盛可以觉得还行：“打打牌没关系吧，就算是赌博，也不至于输太多。”</p>

盛天骄沉下脸：“你错了。”</p>

他从抽屉里甩出一个更大的信封，信封里有更多照片：“这几个人你认识吗？”</p>

这简直就是今日说法啊，大哥你把叙述节奏都给安排上了。</p>

他匆匆看了几眼，说：“不认识。”</p>

照片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气质浮夸张扬的，也有衣着朴素外表平凡的，不一而足，看上去没有任何共同点。</p>

“这几个人是拉斯维加斯和澳门的资深职业玩家，玩百家乐、德州扑克、21点的，都有。有些以前参加过巡回赛，拿过分站冠军或者世界级的名次，有的现在活跃于各大赌场，从去年开始，他们的身影就不断出现在这家扑克会所，以普通客人的身份跟人玩。”盛天骄说。</p>

盛可以反应很快：“当托啊？”</p>

“确实是当托，还不是普通的托。普通的托只会让你买买东西，买什么花钱都有限，他们能让客人倾家荡产。”</p>

在赌博这个领域，业余玩家再怎么技艺精通，都绝不可能跟专业选手相提并论。</p>

“小郑去这种地方跟这种人玩，没有法律保障，又技不如人，还瘾头奇大，能有什么好下场？”</p>

盛可以终于明白过来了：“她被人设局坑了？又输了很多钱吧？”</p>

“没错。”</p>

这位郑女士先输光了自己的积蓄、信用卡贷款、各个平台的贷款、一切可以动用挪用的现金流，然后开始借朋友同事家人的，都借到公公婆婆头上去了，再接下来偷偷摸摸抵押了家里房子，几百万拿出去，很快就没了，再然后是各种非正规的高利率网贷、小额贷，最后实在没钱了，会所的人图穷匕首见，开始直接借钱给她，不用抵押，即借即拿，拿到钱马上招呼她上桌玩。赌徒到那一刻已经输红了眼，猪油蒙了心，根本不会去管后果。</p>

本质上是一个滥赌鬼平平无奇的人生小故事。</p>

盛可以听得咋舌。</p>

他见过世面，知道高利贷的坑比赌博本身更吓人。一个人如果有钱，一直输的都是自己的钱，最后无非就是输光拉倒，睡大街还是吃垃圾都属于活该，想通了咬咬牙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p>

问题在于没有人会止步于只输自己的钱，赌鬼之所以神憎鬼厌，就在于他一定会借钱，骗钱，甚至抢钱，硬给自己的人生挖出一个无底洞，黑漆漆的，没有止境。这个人就此一直跌落下去，直到把自己，家人以及一切社会关系能够带来的资源都吞噬殆尽为止，除了一死了之，没有别的出路。</p>

盛可以跟着哥哥去过好几次拉斯维加斯，盛天骄不准他碰任何游戏，只准跟着看。他自己进去有公关帮他换好两百万的筹码，玩四五个小时去吃饭，赢多少算多少，输了也无所谓。</p>

如果没一会儿就输光两百万，那就提前离场，绝不流连。</p>

以盛天骄的身家，就是一天输两个亿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出门，毫发无损，但他永远卡住自己的分寸，从不追加筹码。</p>

两百万就是两百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盛天骄不是去赌场玩的，是去做自控力实验的，想必他明白其中的凶险，因此绝不相信其他人能见好就收浅尝辄止。</p>

从这个角度来看，盛天骄不让弟弟掌握现金很有道理。他自己不赌，只要有钱，保不齐其他人黏上来拖他下水，他有时候是可以很糊涂的。</p>

盛可以嘀咕了一声：“前前后后这个姐姐一共借了多少钱啊？”</p>

“各种网贷高利贷，连本带利差不多两千万吧。”</p>

“啊？”</p>

两千万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挣到或者存下那么多钱，短期内一笔进出更是天方夜谭。</p>

盛可以吓一跳。</p>

盛天骄长叹一声：“现在已经被人追到自己家里，父母家里，甚至以前的同事家里去了。她自己早就没有任何积蓄了，现在老公根本不见她，已经在起诉离婚，你要知道赌债是不能作为夫妻债务双方共同承担的。”</p>

“所以她来找你借钱还债？”盛可以觉得这个姐姐胆儿有点肥。</p>

盛天骄露出了无奈的神情：“她自己来找我我肯定不会理的，我一向来知道赌棍无药可救，但来的是她父亲，老爷子走投无路了。”</p>

饶是见惯了大风浪，盛天骄仍然忍不住对世交的长辈流露出几分同情。他也是有下一代的人了，很清楚儿孙不争气能叫人多伤神，想到这里还特别多看了盛可以一眼。</p>

盛可以非常敏锐：“看我干啥？我又不赌博。”</p>

盛天骄平淡地说：“我谅你也不敢。”</p>

盛可以赶紧把话头带回原来的主题上，别给自己找磕碜。</p>

“然后呢？郑老爷子跟你借钱？”</p>

“他的本意是借钱去填了他女儿的赌债，明说了现在无力偿还，但会尽快从现在住的房子搬出去，等把房子卖了，马上还我一部分。”</p>

盛可以很不落忍：“哥，你不至于吧？他这么老了还能搬到哪里去住？你又不少这两千万。”说完吐吐舌头，生怕被大哥骂慷他人之慨，毕竟又不是他出钱。</p>

盛天骄没训他，沉吟不语，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这一笔钱我可以帮她还。但你想过没有，只要她继续赌，就会继续欠，老爷子的房子也好，其他东西也好，迟早都保不住。”</p>

这是世事洞明的话，入情入理。沉迷赌博的人大半会丧失理性，没有廉耻，渐渐变成像疯子一样，除了搞钱翻本，脑子里留不下任何东西。</p>

这个郑小姐现在当然是跪在老父亲面前哭天抢地赌咒发誓，说只要帮她过了这一关，以后绝不再赌，让她剁手担保都会答应，因为亲爹是最后的希望。</p>

等真的过了这一关，只要她捞到一点点钱，马上会出门往打牌的地方走。或者更可怕，她会想方设法去找不属于自己的钱，继续赌，直到死在这个上面为止。</p>

盛可以懂哥哥的意思，只好挠头：“那怎么办？”</p>

盛天骄已经很透彻地想过这件事了，说：“必须端掉这个地下赌场，端掉之前，把小郑输的钱弄回来。”</p>

盛可以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说：“直接报警端掉不就能拿回来了吗？”</p>

盛天骄摇摇头：“这些地下赌场都连带做钱庄生意，这边吞进来的钱转手就洗出去了，我估计就算立案，小郑输掉的钱多半也追不回来，而她借的钱除了高利贷可能不用全部还之外，其他贷款怎么都是免不了的。”</p>

盛可以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给她还了，她还是背着债。”随即纠正了自己的说法，“郑老爷子还是背着债？”</p>

“是的。”盛天骄说，“两千万我给了就给了，老爷子是有骨气的人，一定会千方百计想要还我，所以最好是能想个办法把她输出去的钱拿回来。”</p>

他看看自己兄弟，内心很感慨：“老头子可怜呐，一辈子安贫乐道，七十岁了还要为这些事情烦恼。”</p>

盛可以一激灵：“哥，你啥意思？你是不是想找人去地下赌场玩，顺便把钱赢回来？来一出局中局黑吃黑？”</p>

他难以免俗地高估了自己：“我可不去，我不会玩，哥，你认识那么多玩牌玩百家乐的高手，找专业的去啊！针尖对麦芒。”</p>

盛天骄难得地翻了一个白眼：“有你什么事？高中起你的数学就没及过格，打牌也好，打麻将也好，21点也好，除了运气，都靠算，你能算得出什么来？”</p>

盛可以嘀咕：“说得好好的，干吗要人身攻击？”</p>

盛天骄不理他：“普通人别想了，专业高手也不行。但凡业内有头有脸的玩家，一落地西京，赌场那边必然就知道了，去了白去，他们不会上当的。”</p>

盛天骄慢条斯理抽丝剥茧，说到这里的时候，数学和算这两个词在盛可以的脑子里碰撞，瞬间闪出灿烂光芒，照亮一个熟悉的人名。</p>

盛可以明白了，说：“哥，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来了，你想让乔希年去！”</p>

盛天骄笑了，一个属于老狐狸的微笑，既含蓄又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p>

盛可以拨浪鼓一般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太危险了，那种鬼地方吃人不吐骨头，我不能让希年去冒险。”</p>

他的反应也在盛天骄意料之中。</p>

“没什么好冒险的，她就是去玩。我找人教教她，你带她去去几次熟悉一下环境，试试水，行不行不必现在就有定论。”</p>

他看看盛可以：“我特别允许用你的信用卡换筹码，让乔希年上桌，一段时间之内输赢都不必在意。”</p>

盛可以一脸狐疑：“然后呢？”</p>

“然后看情况再说。”</p>

盛可以想了想：“我得和希年商量一下，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p>

盛天骄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那当然，你去和她商量吧！”若无其事之间，他放出了大招：“做私募基金可比去玩牌压力大多了。”</p>

盛可以一凛。</p>

盛天骄把弟弟的表情看在眼里，回眼去望桌上摆着的紫翡翠观音坐像，不知道我佛慈悲，度不度贪者。</p>

“小事见真章，你知道我的风格，所以你不妨和乔小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顺顺利利把这件小事办了。”</p>

盛可以背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哥？”</p>

这都不叫图穷匕首见，什么叫图穷匕首见？</p>

盛可以从哥哥那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他在自己车上嘀咕了一整路。</p>

一会儿觉得盛天骄的想法挺对，一会儿觉得自己和乔希年都被算计了，七情上脸的，让司机都忍不住往后瞥了他几回，觉得老板今天的情绪怎么不太稳定呢。</p>

他直奔方圆包子店，进去先通知袁哥要吃饭，然后找到乔希年，劈头就把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这一次他没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和盛天骄的关系说得很明白。</p>

其他部分，说他实诚很实诚，说他鸡贼也很鸡贼，他压根没提私募基金这事儿，怕的是乔希年受惊，重心主要放在了描述郑老爷子的晚景凄凉之上。</p>

果然乔希年被打动了。</p>

“两千万啊，这么多钱，这位郑老师肯定很难过。”</p>

盛可以说：“肯定，家里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孩子。”</p>

乔希年微笑：“你大哥好像也觉得你挺不省心的呢。”</p>

盛可以哼了一声：“打人不打脸，咱们俩不应该是一头的吗？”</p>

乔希年抿嘴，随即说：“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去吗？我除了上一次在你们家，从来没有打过牌。”</p>

盛可以把自己和盛天骄的讨论拿来说了一遍，听起来颇为深思熟虑：“专业的高手都有名有姓，一到那个会所八百米内就被人发现了，那些人不会上钩的，普通人就没什么用，玩得再好也干不过庄家。”</p>

乔希年很自觉地把自己归类到了普通人：“那我肯定也不行啊！”</p>

盛可以看着她，说：“我跟你说良心话，我和我哥一样，也觉得干这件事其他人都没戏，你肯定行。”</p>

他有论据：“你看，你学了半小时怎么打麻将，就差点把蒋凡给打哭了，没办法，脑子在那儿啊。你要知道那哥们技术很不错的，我看他玩过好几回，真没见他怎么输过。”</p>

他伸手把乔希年垂到脸边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认真地说：“而且你的师傅是小李，还能有比这个更低的起点吗？”</p>

乔希年“扑哧”笑了出来。</p>

盛可以也笑，说：“你说说看，你愿意去吗？”</p>

乔希年垂下头：“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但那个郑老太爷是真的很可怜。”</p>

她说的每一个字里都充满了真实的悲悯：“你哥哥想得很周到，有的人确实不愿意白得别人恩惠，就算借钱给他，无非也就是解了燃眉之急，身上的负担并没有真正减轻。要是能赢回来再抓坏人的话，郑老爷子就能真的松口气了。”</p>

如果盛天骄听到这番话，必然会引乔希年为知音。</p>

盛可以咂摸了一下乔希年的语气，试探着说：“那……要么咱们试试？”</p>

乔希年犹豫着，想应承又不敢肯定：“行不行？”她心慌慌地，情不自禁又加了一句，“要不行怎么办？”</p>

盛可以一挥手：“肯定行，又不是马上就去大决战，我哥说了先去正常玩一段时间，那最差能差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输点钱，输他的。”</p>

想到能输点儿哥哥的钱，他心里居然还挺高兴，有一种孩子气的报复快感。</p>

“我哥输得起，放心吧。”</p>

乔希年没有他的心那么大，未知的忐忑一贯能让她焦虑不安，她垂下眼帘看地面，犹疑地说：“我到时候，到时候怎么去啊？我要一个人去吗？”</p>

盛可以趴在桌子上笑：“当然是我跟你一起去啊！”他对乔希年眨眨眼，“作为全西京最出名的地主家的傻儿子，我可是带你进那个会所最好的掩护了。”</p>

乔希年在他面前笑得格外多，眼睛弯弯的，眼神里有光彩：“干吗这样说自己？”</p>

盛可以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世人既然如此公认，我就不挣扎了。”他拉过乔希年的手，乔希年惊慌失措地往后缩，盛可以却全然未曾察觉。他像个准备和同伴一起去干坏事的淘气少年，被兴奋冲昏了头脑：“我们可以扮情侣，你记得脾气坏一点，要对我呼来喝去，把我当提款机一样看待，这样他们就知道有一只大肥羊上钩了。嘿嘿，演这个角色我特别熟。”</p>

乔希年笑了，那一绺不听话的刘海又荡到了额前，她顺势抽出手把刘海抿到耳后，说：“对了，今天小李来了，说要和我过一下方圆包子店的数据，这是为什么啊？”</p>

盛可以眼睛一亮：“小李？”</p>

小李是投资服务部门的，他老板是陈大雷，这个部门负责项目调查和数据分析。一般来说，哪个公司想要拿到盛世的投资，项目调查是第一关，过不了那就一点戏都没有了。</p>

陈大雷怎么会无端端把小李弄过来看什么数据？</p>

他第二天上班就兴冲冲去找陈大雷，人家有点迷惑：“盛总，您不知道？这是盛董亲自交代的，说让我们研究一下这个项目，有眉目的话尽快把它做起来。”</p>

盛可以兴高采烈点头：“没错，尽快动起来！”</p>

陈大雷笑：“我们看过数据了，很漂亮，乔小姐的财务控制简直神了。”他并不是在老板面前拍乔希年马屁，是真的心服口服，天才如同流星群，有眼睛的人都不可能错过。</p>

盛天骄做事情的风格和弟弟不一样，他言出必行，能做多彻底就会做多彻底。说动就动的不仅仅是方圆包子店的项目，还有针对地下赌场的计划。</p>

为了让乔希年做好准备，他从澳门请了两个赌场专家到西京两个礼拜，密集训练乔希年，天天安排得紧紧张张的。</p>

她起早贪黑，进门出门都一路小跑，训练回来还得管方圆包子店的账，乐乐都顾不上了，全丢给老板娘。</p>

老板他们搞不清楚乔希年到底去干什么，她总不能从实招来自己帮人赌博，只好跟盛可以串供，说是去他们公司帮财务算账。</p>

既然是盛可以的安排，加上每天专车专人接送，来的人都毕恭毕敬，足见靠谱，老板娘他们也就不担心了。</p>

乔希年一忙，盛可以来吃饭的次数也跟着骤减，连续三四天影子都不见，两口子空下来闲谈就说这状况未免太明显了吧，铁证如山。这个姓盛的左吃包子右吃包子，包子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我们家乔希年有意思！</p>

老板娘是女人，想得长远，一说到有意思三个字，思绪已经飞到了遥远的未来，什么领证摆酒见公婆啊，早生贵子白头偕老啊……畅想一番之后，她真心实意开始担忧乔希年带个娃儿，不晓得盛可以的家里人接不接受，人家条件那么好，“二婚拖油瓶”总不是什么加分项。</p>

袁哥同意盛可以多半对乔希年有意思，可希年不在，盛二爷居然就完全不来，他还是有点不开心，毕竟暗地里袁哥一直认为自己的厨艺才是盛可以的真爱。</p>

老板娘敲着他的脑壳嘲笑：“吃饭嘛，吃饱了就不想吃了，哪里有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好耍，你懂啥子？”</p>

袁哥理直气壮：“我啷个不懂哎，我跟你在一起最好耍了我还不晓得啊！”</p>

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靠着老公肩膀摸他的脸，柔情蜜意：“我情哥嘴巴就是甜，听起心头舒服。”</p>

袁哥亲她的手：“那是，真心话。”</p>

琪琪和乐乐在旁边看动画片，看到他们俩腻歪，琪琪对乐乐说：“我妈老汉又撒狗粮了，我们进去看吧。”</p>

乐乐问：“什么是撒狗粮？”奶声奶气的。</p>

琪琪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解释，于是老道地采取了一招声东击西，转移了小天才的注意力：“哎呀，熊大被抓了。”</p>

乐乐小声抱怨：“熊大不好看，太幼稚了。”</p>

他扭头问老板娘：“我妈妈呢？我要她给我讲宇宙大爆炸的故事。”</p>

老板娘赶紧哄他：“你妈妈有工作，要晚点回来，方孃孃给你讲故事好不好。”</p>

乐乐毫不留情道：“你又不懂宇宙大爆炸是什么。”</p>

吐槽完之后继续黏着琪琪看他没兴趣的熊大，反正只要琪琪高兴就好了。</p>

老板娘悻悻然道：“为啥子聪明娃儿都有点欠抽哎？”</p>

袁哥盘起腿在床上坐着，听了就笑：“你是不懂宇宙嘛，娃儿也没乱说。”</p>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袁哥的手机响了，说曹操曹操就到，盛可以冒出来了。</p>

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下面喊门：“袁哥，袁哥。”</p>

两口子下去把他接进来，盛可以穿着整整齐齐上班的西装，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袁哥劈头就问：“没吃饭哇，给你下个面行不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人都看不见。”语气挺哀怨。</p>

老板娘同时出声：“希年没在，你晓得她没在哈。”</p>

盛可以一脸精疲力尽：“我出差呀出差，去了好几个地方呢，累死我了，今天才回来。”</p>

他哥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去哪儿都带着他，看得死死的。盛可以也不敢说个不字，突然之间就忙得四脚朝天。</p>

他一屁股坐下，这才回答老板娘：“我晓得希年没在，她在我们总部培训呢！”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有四川口音了。</p>

老板娘有点茫然：“训练啥子，不是去算账吗？”</p>

盛可以说漏了嘴，赶紧含糊过去：“我们公司大，规矩多，算账也要培训。”</p>

老板娘就很高兴：“说真的哈，你是不是准备让希年去你们公司上班？是不是都开始培训了？我说哈，她管账肯定得行。”她一边跟老公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哪怕盛可以本来不这么想，今天也要逼他考虑一下。</p>

盛可以心想这全不是一码事，可千万不能给老板娘他们画饼，万一事情搞不成，自己脸往哪儿搁？他赶紧往回圆：“先培训，上不上班还没说定，定了我第一时间跟老板娘你汇报。”</p>

老板娘认为这么说就是有八分成算了，由衷感到高兴。</p>

她的想法很简单，大公司，高级白领，在国际金融中心那种门面吓死人的地方上班，咋个都比在包子店当服务员强，何况还能和盛可以朝夕相处。对乔希年，方姐有一种微妙的当妈的心情，希望乔希年有个好归宿，盛可以看起来又还挺靠谱的。</p>

盛可以不知道老板娘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说完这两句，脱了外套跑到厨房去了。袁哥忙忙碌碌地正在给他煮面，盛可以劈头就谴责：“袁哥，你不讲义气哦。”</p>

袁哥大怒，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说没义气。但四川人被说没义气，那是必须要大怒的。</p>

“胡说！”然后再问，“为啥子这么说？”</p>

盛可以卷着自己的袖子，一脸嗔怪地回答：“说好了我给你投资川菜馆的是不是？菜单设计我都给你做了是不是？你怎么能又答应要跟泰格哥合作呢，没个先来后到的吗？”</p>

袁哥一脸茫然：“啥？谁是泰哥哥。”</p>

“一个眯眯眼的大胖子，有点年纪了，脑袋跟电灯泡一样亮，有印象吗？”</p>

袁哥想了老半天眼睛一亮，印象回来了，他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p>

他想起来的原因是这个人太能吃了。</p>

“那天你们屋头请客，我那个川菜小吃台子面前本来没得啥子人，结果他来了之后一个人吃了十个人的份，还到处去招呼人来，很早就把东西吃精光。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没整够量。”</p>

他扭头冲着厨房外告诉老板娘：“就是我跟你说那个胖子，带我去吃酒的那个。”</p>

盛可以很悲愤，那天一个人吃十个人份的主儿原来不止一个，小李已经有姓名了，而他呢，自家请客，自己啥都没吃着，回去啃了两块饼干，这是造的什么孽！</p>

他告诉老板：“那个人是我哥的总裁班同学，叫泰格，我们叫他泰格哥。他是国内一个大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早几年套现几十个亿洗手上岸了，现在就是享受生活，做做投资。我跟你说，这个哥哥特别爱吃，特别特别爱吃，经常为了一顿饭飞十五个小时去一趟欧洲，吃完第二天又飞回来。”</p>

老板娘在旁边给出了一个简要中肯的评论：“活该胖。”</p>

盛可以说：“确实！”</p>

他问袁哥：“你后来怎么就没跟他联系了呢？”</p>

袁哥眼睛瞪得滚圆：“联系他干啥子？我又跟他没得好熟。”他在周身摸了一下，“哎，他好像给了我一个片片写了号码，不晓得去哪了。”</p>

方姐哼了一声：“一张方纸片片哇，洗烂了，丢了。”</p>

盛可以没脾气，敢情是袁哥当时手机没电了，泰格哥亲自给他一张名片，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面子，到袁哥这儿下场这么凄凉。</p>

他前几天出差去上港，跟团队一起见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今天上午才回来，一落地机场直接去公司开会，开到下午四点多。忽然电话响了，安娜告诉他有个名字叫泰格哥的人杀到了办公室，点名道姓要盛可以赶紧去见他。</p>

据安娜说，他一头冲进办公室，坐下来顺手就指挥上了，要安娜赶紧把茶台理一理，他带了极品的三十年陈老班章来跟盛老二喝一壶，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p>

盛可以给整蒙了，匆忙结束会议回到办公室一看，讲究人啊，自带茶叶还自带茶具，包里掏出一个瓷盒儿，一揭盖拿出个红色的小建盏放在茶台上，已经自己喝上了。</p>

泰格是盛天骄的朋友，年纪大了盛可以不止一轮，算长辈，确实有资格不跟他客气。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爷跑来干吗呢？</p>

他就问了：“泰格哥，今天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p>

泰格哥168公分，86公斤重，吃喝不忌口，后脑勺凸起一块肉墩儿，血压血糖估计都低不了，皮肤黑黑的，穿着二十块一件的圆领老头衫，十五块一双的夹脚拖鞋，国潮品牌大胯裆裤，戴个黑边小圆圈眼镜。看他那劲儿，就差没把闲云野鹤四个字刻在脑门上了。</p>

他回答说：“我不是来找你的。”</p>

盛可以忍不住看了看周围，既然如此，那在场两个人里必然有一个人走错了地方。</p>

泰格哥没有胡言，他来这儿真的不是来找盛可以的。</p>

“我问你，上个月你家请客，那个川菜厨师上哪儿请来的？”这人性子急，不等盛可以开口，自己先报了一串名字：“富贵？珊瑚？白犀牛？”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高级川菜馆子，没有一家在西京。</p>

盛可以摇头：“都不是。”</p>

泰格哥拍大腿：“怎么可能！这么牛逼的厨师还能藏在哪儿，藏那么久？我居然以前没吃过，而且到处打听都打听不到！”</p>

盛可以忍不住笑，平心而论，袁哥做的菜是真好吃，能吃得人五体熨帖，内心柔软，但毕竟只是菜。中国那么大，指不定什么地方就藏着个把民间食神，别人就算了，以泰格哥见多识广的程度，这个激动劲儿不至于。</p>

他直言不讳地问人家：“哥，你怎么了这是？生平不识回锅肉吗？”</p>

泰格哥正色：“你不懂。”</p>

他端着自己的小杯子抿茶，慢条斯理在那儿说上书了，还挺有范儿，从源头开始扯：“我跟你说，中国川菜菜系是最接近法国菜的，食材多样，讲究佐料配伍，不拘一格，高人辈出，各有特色。”</p>

盛可以洗耳恭听，暗想不给这个哥哥一把折扇一个惊堂木简直是浪费。</p>

泰格哥继续：“川菜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八大菜系之一，分支繁多，一地一风，自贡和乐山菜式就迥异，百型百味。觉得川菜只有一味辣，那是没有见识的人才这么想。”</p>

“如此源远流长，自然有大家，其中有四大宗师，明末到新中国，传承一直绵延不断，钱、蔡、李、臧，前三家都人丁旺盛，开枝散叶，子孙加徒弟，出师一个，开一家馆子。别说咱们国内了，三藩市新德里，多的是这三家的徒子徒孙，尤其是蔡家，特别爱生养，又不拘什么传男不传女的旧训，女大厨也出过好几个。白犀牛的主厨就是蔡家人，蔡珊珊，珊姐，我特熟。他们家规矩严，掌门的老爷子来店里，珊姐恨不得跪着去接。”</p>

盛可以似懂非懂点头。</p>

泰格哥继续：“只有臧家，和前面三大家都不一样，他们不开店，祖祖辈辈给达官贵人当私厨。川菜很多食材是贱物，内脏下水什么的，贱物贱做，浓汤重味，好吃，但上不了台面。臧家的流派是贵物贱物都贵做，食材讲究，手法精细，用一句现在的话说，从没有格调的地方硬是创作出格调来。”</p>

盛可以忍不住打了个岔：“泰格哥，这跟我们袁哥有什么关系？”</p>

泰格哥瞪他一眼：“你们家袁哥？他八成是臧家的传人。”</p>

盛可以昂起头来想了想家宴上那精致可爱得不像川菜的小碟子面，一片片吃的耳片，忽然感觉袁哥的出品确实有点泰格哥说的那意思。</p>

泰格哥一走，盛可以下班就往花市街来了，现在转述完这一段，老板两口子都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p>

他明白他们的感受：“过了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简直了，什么四大宗师，跟写小说似的。”</p>

他又摇摇头：“不知道谁编出这么一大段来骗他玩。”</p>

袁哥若有所思：“那啥四大宗师，你再说一次，都姓啥？”</p>

盛可以记得清清楚楚：“钱、蔡、李、臧。”</p>

袁哥眼睛突然亮了：“最后一个，是哪个字？”</p>

盛可以打开手机搜出来给袁哥看：“这个字。”</p>

袁哥恍然大悟：“是他。”</p>

盛可以和老板娘异口同声问：“是谁？”</p>

袁哥说：“我师傅。”</p>

盛可以和老板娘又异口同声：“啥？”</p>

袁哥指着那个字：“我师傅是这个姓没错，我见过他的身份证。”</p>

老板娘说：“你哪个师傅？在简阳租你们房子天天让你给他做饭那个？”</p>

“是啊，老头子懒得很，菜不爱买，火不爱烧，那时候没得啥子外卖，他有时候饿一天奄奄一息都不做饭，我们都喊他齐大爷。”</p>

盛可以迷惑：“怎么又姓齐了？”</p>

“不是，他女儿姓齐。”</p>

听的人更迷惑了：“怎么爸爸反过来跟女儿姓啊？”</p>

袁哥从头到尾给他解释了一下。</p>

这位臧大爷是正宗成都人，自己说的祖祖辈辈都是成都人。他二十岁出头闪婚，没多久就离了，离完婚才知道前妻怀了孕。</p>

臧大爷当时年轻，不知道责任两个字怎么写，贪玩图轻松，没管前妻母女死活，自己浪去了，害得人家女方无依无靠，只好挺着大肚子回到简阳老家。</p>

幸好家里人支持，前妻顺利生下孩子，过几年另外嫁了个挺好的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后爸姓齐，对继女很疼爱。姑娘也就跟着姓齐，一家人其乐融融，过得很幸福。</p>

几十年过去，臧小伙变成了臧大爷，膝下无儿无女，一辈子的玩乐忽然之间毫无结果，于是有了飘零之思，打听到了前妻的下落之后，居然跑到简阳来认女儿来了。</p>

人家姑娘铁了心姓齐，对这个找上门来的老爸完全不待见，当着他的面把门一甩，不闻不问。藏大爷没办法，只好在旁边租了一个屋子住下来，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不定过几天女儿想开了，事情能有转机。</p>

那屋子就是袁哥家的，前面一间租给他，后面两间自家住。大家都搞不清楚这个人什么来头，听他说自己是齐妹子家的亲戚，就干脆叫他齐大爷，这名号就是这么来的。</p>

住了一年多快两年，齐妹子始终不认亲爹，他只好灰溜溜回成都去了，啥都没捞着，除了教袁哥做菜，也啥都没留下。</p>

这么一说盛可以终于明白过来了，他表示这位齐大爷活该，栽树耕田下苦功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丰收了你屁颠屁颠过来想摘桃子，轮得到你吗？</p>

袁哥这个人既公平又感恩：“你说得也对，但不管咋个，还是我师傅哈，别人还是教了我本事的，我就不说他坏话了。”</p>

盛可以点点头：“好吧，反正，泰格哥说了，臧家的人一直在深门大院做私房菜，新中国成立后也没出来开过馆子，普通人不怎么知道，这家人丁不旺，连续几代都是单传。后来唯一的传人既不再执业，也不授徒，干脆就这么消失了，这么看来，难道你师傅就是这个臧家的传人？”</p>

他数学还挺好，会四舍五入：“所以掐指一算，能不能说袁哥你现在就是臧系川菜的传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p>

袁哥用鼻子哼哼两声，露出了“这种馅饼不可能会砸到我头上”的经典表情。</p>

他跟盛可以聊天不耽误干活儿，三两下把面煮好了，连汤带肉浇了一勺红烧猪头肉当浇头，捡了一碟泡菜，给盛可以放到桌上，根本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啥子传人不传人，我烧的菜人人会烧，有啥子了不起。”</p>

盛可以露出了受伤的表情：“袁哥，我用我吃喝玩乐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你，你是错的，真的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盛老二吃遍天下，你以为我是那么好征服的吗？”</p>

老板娘在旁边吃吃笑：“太肉麻了嘛，哎，就算袁哥是那个啥子派传人嘛，有啥子好处？未必外头挂个牌子说我们是正宗臧氏川菜啊，每个盒饭能多卖五块钱不？”</p>

盛可以严肃地说：“老板娘，你格局小了啊。”</p>

天上确实有时候会掉馅饼，有时候饼的尺寸还有点大，能把人直接砸晕在地。</p>

泰格哥找盛可以的目的非常简单，他在盛家家宴上吃了袁哥做的菜之后，念念不忘，想让盛可以出面找袁哥一起开一家精品馆子，把臧氏川菜的风味传承下去。</p>

他这些年做投资做得很溜，模式都想明白了，袁哥一分钱不用出，技术入股，泰格哥来投资，盛可以愿意的话也参与。第一家店预算五百万，誓要开成西京乃至国内都赫赫有名的高级餐馆，开出来第一年就要将各种评级斩落马下，出道即巅峰。</p>

这位爷是真心的，财富地位和实力又在那里摆着，换个人说出来相当于纯吹牛的愿景，泰格哥一出马就是指日可待。</p>

然而这一点盛可以知道，袁哥可不知道，当时说得高兴，一回头名片都给洗没了，态度可见一斑。</p>

盛可以现在来问他觉得行不行，他的心脏就有点受不了。</p>

五百万这种数字的钱，对袁哥来说根本不真实，相当于白日做梦，夏夜说鬼。他答：“当然不行哦，吓死人，我搞现在的包子店都搞不赢，还敢开五百万一个的馆子啊。”</p>

盛可以掰着筷子准备开吃，一不小心把话说漏了：“包子店你别操心了，我们公司会投连锁，数据看完了，正在准备提案，搞完了会来跟你们谈的。到时候运营团队接手过去，老板你不用做啥，每年分钱就行。”</p>

老板娘在收拾桌子，老板在收拾厨房，两个人一里一外，听到这句话突然同时停止了动作。</p>

老板娘走过来站在盛可以旁边问：“你说啥子？”</p>

盛可以举着筷子刚要嗦第一口面，赶紧放下，后悔自己嘴又太快，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就藏不住半点事儿呢。</p>

既然说都说起来了，盛可以只好把事情跟老板两口子好好说了一遍：“公司准备接手了，钱没问题，专业团队都在组建了。”</p>

老板娘神往地望着厨房的高处：“开连锁哟，那要开好多家。”</p>

盛可以说：“开得不好几十家，开得好全国开，几千家都有可能。”</p>

袁哥菜刀都有点拿不住了，腿有点软：“几千家？那要投好多钱去开，要好多人一起做包子。”</p>

盛可以对他笑：“连锁店的开法和咱们一家店两家店完全不一样，你不用操心。到时候你就拿几个点的股份，一年分个几百万就好了。”</p>

袁哥赶紧坐下，这些几十万、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数字，他好像都是在盛可以这里才听得到。仔细观察盛可以的做派和神情，他又觉得这个人有来历，并没有跟他瞎说。</p>

这种美妙得都不太敢去想象的感觉太有冲击力了，老板和老板娘必须要手拉手才能共同面对。</p>

“开几千家店，每年可以拿几百万啊？”</p>

“生意好当然可以。”</p>

“开几百家，那就是几十万，几十家，那也有大几万吧。”</p>

盛可以想了想：“也不是这样算的，到时候袁哥你去做技术总，发薪水也要发几十万给你啊。”</p>

袁哥颤抖了：“那生意不好呢？”</p>

盛可以很老实：“生意不好就拿不到那么多钱咯，都是这样的嘛，咱们慢慢来呗。”</p>

这句话终于让袁哥找回了一点现实感。</p>

他想着，几千家店铺也好，几十家或者几家店也好，都不是一天能开起来的。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在眼下的两家店到未来之间有那么多可能性，这已经足够让人热血沸腾了。</p>

他的眼里放出了光，背着背囊一家家店去卖包子时，袁先生眼里也有一样的光。只要肯做，就有希望的那种光。</p>

他发出了梦呓一般幸福的声音：“等包子店开成连锁了，哎哟，我给我婆娘不晓得要买好多东西。”</p>

老板娘在一边甜甜地笑了，给老公揉肩膀：“不买我也晓得你对我好，说这些。”</p>

盛可以停下筷子，袁哥的容光焕发他看在眼里，畅想美好未来他自己也很开心。然而这一切忽然都不重要，让他动容的是老板娘满脸信赖又倾慕的神色。无论世事如何，人生是顺境还是逆境，她从未质疑过身边人的爱和疼惜，既天经地义地享受着，又坦然无畏地给出自己全部作为回报，不怕失落或浪费。</p>

他见过这样的爱情吗？在他人生的任何阶段，在他认识的其他人那里。</p>

没有。</p>

盛可以内心唏嘘地继续吃面和吃狗粮，吃完之后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总结了一下刚才的谈话主题，把话题拉回开川菜馆的事上。</p>

“总之，包子店你不用操心了，估计快就三个月，慢就半年就能连锁化，所以袁哥你想想看，川菜馆你开不开。”</p>

他成功地引起了袁哥的注意力，老板擦干净了手，小心翼翼坐在他对面，“说嘛，要咋个开嘛？”</p>

西京新城国际金融大厦临街商铺二楼是黄金铺位，若干年前有个法国人跟他的中国太太在这里开了个法国餐厅。</p>

这位法国人从小就想当厨师，追逐梦想一丝不苟。二十五岁毕业于蓝丝带烹饪学校，又去了南法进修，在普罗旺斯地区一家米其林餐厅一路干到助理主厨，终于在中国实现了拥有一家自己餐厅的梦想。</p>

开店的时候踌躇满志，没开心两天高卢雄鸡犯上了嘀咕。西京人吗，法国是爱去的，法国牌子是爱买的，时尚杂志上说起法国时尚法国风情吗，大家都是流口水的，怎么一到日常吃吃喝喝，对法国就没了感情呢？</p>

午餐，经常一个人都没有，晚餐小猫两三只，靠窗的无敌夜景位能坐满都算是很不错。其他地方空空荡荡的，大厨从厨房往外看，泪如雨下。</p>

如是坚持了一年多，资金耗尽，开不下去了，法国餐厅关了张。之后又有不怕死的商家过来开过海鲜火锅，开过潮州菜，不知道是被法国人下了诅咒还是怎么着，这么好的地段，这么开敞的铺子，硬是做不下去，短的一年，长的一年半，都纷纷转移阵地或直接关张。最后谁都不敢来了，活生生关了两三个月无人问津，直到泰格哥冒出来，要开一个全西京最高级的川菜馆。</p>

盛可以牵线拉桥之后没几天，泰格哥很隆重地请袁哥两口子吃了顿饭，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西京金融国际中心二楼。</p>

泰格哥指着那个铺面，绘声绘色向老板两口子描绘自己心目中的蓝图，大意是他联合了一众爱吃的朋友共同投资，准备大大方方花钱。</p>

整体方案必须做得完美无缺，别的细节不说了，所有后厨设备一定要顶级的。</p>

管理团队交给盛世投资，请专业做餐饮产品线的翟总亲自面试亲自培训，用各路精兵强将攒出来，二流货色看都不希看。</p>

铺子内外装修要请第一流的设计师出马，虚拟现实技术效果图做得细细的，投资的人和袁哥都要看得满堂喝彩才算过关。</p>

他还特别强调，一定要把臧家川菜独家传承这个文化品牌打出去，进来吃饭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馆子有来头。当年顶级达官贵人才能吃到的菜，现在大众终于有机会鉴赏品尝了，</p>

何等难得！光是这一点公关要素就价值千金！</p>

袁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全程没怎么说话，一脸梦幻色彩。泰格哥送他们回花市街，车子停下车之后，居然就手递了一个文件袋过来。</p>

他果然有备而来，文件袋里面装着草拟成型的投资协议和股权架构协议，很客气地请袁哥他们先看看，有意见和想法尽管提，需要律师的话打个电话就行，随时上门解释条款。</p>

硬硬的一沓纸这么拿着，袁哥和老板娘手牵手走回包子店，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p>

这件事从一开始像个笑话，像个梦，像个无人在侧时异想天开的呓语，猛然间有了极其真实的质感——一块肉腾腾的大馅饼，冒出浓烈香气，唾手可得。</p>

结果袁哥却害怕起来了。</p>

看完商铺回来当天晚上，老板娘倒头就睡了过去，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袁哥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没个消停。她忍不住踢了男人一脚：“干啥子？做噩梦哇？”</p>

老板一把揪住她：“你也没睡着哇，哎呀，我睡不着，我有心事。”</p>

老板娘啼笑皆非：“我都睡了一觉了你个瓜娃子。”</p>

骂归骂，有心事这三个字对老板娘来说很新鲜，她嫁给袁有明十几年了，从来没听过他说自己有心事。</p>

老公有心事，老板娘自然要上心。她先不问，自己想了想，真想不出来最近能有什么心事，夜包子生意好得不得了，感觉川菜馆也真能开起来。那么多事，辛苦肯定是越来越辛苦，但辛苦做事的人有奔头的时候，按理说是最踏实的，怎么会有心事呢？</p>

袁哥伸手过来找到她的手握住，在黑暗中自顾自就讲下去了：“我跟你说嘛，开店这件事，我心头有点儿不踏实。”</p>

老板娘很务实，马上就想到了自家人被忽悠的可能性上：“啷个哎？是不是那个啥子泰格哥？哎呀他那个名字我都喊不来，你是不是怕他根本就不投钱，逗我们玩的？”</p>

袁哥说：“不是的，我是觉得他们那个做法，不太对。”</p>

不太对的地方包括但不限于把“臧系宗师传承”这几个字印在菜单上，满世界发广告说这家店是唯一的臧系川菜，正宗传承。</p>

还要写一副字挂店里，把这个四大宗师的说法好好介绍一下。找哪个老师写似乎都想好了，很有名的一个啥子教授，开了店，客人进来就能看得清清楚楚。</p>

他说完这些，翻个身，手放在老板娘身上，说：“你觉得是不是，不能这么搞嘛。”</p>

老板娘打了个哈欠，说：“有啥子不对？”想了想明白了，“你觉得你这个宗师传承不正宗是不是嘛？”</p>

袁哥摸了摸她的脸：“还是你最懂我，你想嘛，我虽然学了齐师傅做菜的手艺，从来没拜过师，当时确实也不晓得他是哪个。现在我是晓得了，别个未必把我当亲徒弟，那我咋个就把师傅摆起当台面了哎。”</p>

自己下了判断：“要不得。”</p>

老板娘半晌不言语，多年夫妻，她知道老公的脾气，这么说就是认定。尽管想开川菜馆子多少年了，这么一来多半是开不成。</p>

她看那些有钱人的意思，袁有明三个字和他出神入化的手艺根本不算什么，后面那个劳什子宗师才是他们劳师动众给钱的真正原因。</p>

煮熟的鸭子飞了，泡到一半的菜臭了，老板娘心里难免不舒服，又无法可想。袁哥平常什么都听她的，只有大是大非上，这男人跟一头牛似的，认定了的事怎么拉都不会回头。但这也是老板娘愿意嫁给他的原因，坚如磐石总比墙头草让人放心。</p>

沉默久了，老板大概也知道她想什么，伸出胳膊来，老板娘像猫儿一样靠过去枕在男人肩膀上。他好言好语地哄老婆：“你放心，我好好干活，等挣到钱了，我们自己开一家川菜馆子。不要别个的钱，不看哪个的脸色，一样叫方袁，你那个方，我那个袁，不用哪家的宗师来给我们扎起。”</p>

老板娘伸手搂住男人的脖子，“嗯”了一声，轻声说：“那你准备咋个办？”</p>

袁哥说：“我过几天去跟他们说，如果一定要用臧老的名字，我就退出不搞了。”</p>

老板娘又“嗯”了一声，说：“那行了，不说了，赶快睡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