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之巅】宿命难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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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华碧楠正等着他。</p>

“发泄完了？”</p>

“差不多。”</p>

“可以跟我回天音阁准备了？”</p>

踏仙君看了他一眼：“行吧。”</p>

华碧楠摇了摇头：“真是拿你没办法。这么点小仇都要计较，不就说了你娘几句，你至于——”</p>

“那要不本座也说你娘几句？”</p>

“……”</p>

华碧楠神情微变，最后侧过脸，不再答话了。</p>

“走了。你不是说明天取到墨宗师的心脏，就放回本座身体里吗？那还愣着做什么，本座都迫不及待了。”</p>

踏仙君说着，衣袍一掠，朝着天音阁方向大步行去。</p>

金光漫照，云霞初透，天很快亮了。</p>

伴着一声惊恐至极的惨叫，马先生全家的尸体被早起的邻居发现。这样的凶案照理应该能在齐地掀起一场大波澜，可惜并没有。</p>

因为此时此刻，有个更夺人眼球的判决正在进行。</p>

天音阁行刑台上，火炬正熊熊燃烧着。蜡油融化，发出松柏清香，两名天音阁的侍女披着金丝潋滟的衣袍，玉臂柔婉，将刑台两侧的灯台一一点亮。</p>

说来也奇怪，天音阁这一支近卫队的相貌个个都是出奇的好看，男俊女艳，也不知道这是天音阁所修的心法所致，还是因为木烟离收弟子的时候极其看中相貌。</p>

“天地自有灵明，善恶终有回报。”</p>

一盏又一盏的兽性青铜灯烛跃起火光，那火焰如鲜艳的红绸，飘拂摆掠。</p>

到处都是人。</p>

台上，台下，西北东南。</p>

刑台堵得水泄不通，薛蒙坐在死生之巅的席位上，一直在微微地打颤，发抖。</p>

这三天，薛正雍在四处求人，但无济于事。那些修士迷信神武天秤的公平公正，也畏惧掌握着珍珑棋局的墨微雨。</p>

“他救了我们。”</p>

死生之巅的人不厌其烦地试图对每个可以说服的对象解释着，“那天是他散了灵核在救我们，如果他有阴谋，又何必做到这一步？”</p>

可是墨燃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所以依然没有门派愿意站在他们那边，就连孤月夜和踏雪宫都保持中立，缄默不语。</p>

——</p>

失传几千年的第一禁术忽然重现，相比屹立几千年的第一公审殿堂。</p>

只有傻子才会选择相信前者。</p>

所以薛正雍的奔走显得那么蠢笨，死生之巅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p>

薛蒙曾模模糊糊地想，要不，劫狱吧。</p>

但他也知道不可能。</p>

这里到处都是天音阁的守卫，且还有其他门派的掌门与弟子，看台下面是汪洋一般的百姓。</p>

无数双眼睛盯着，插翅难逃。</p>

所以，生挖灵核，终归还是墨燃的结局。</p>

“天音阁三日公示，罪罚已定。”木烟离庄严而端丽地俯视着下面无边无涯的人海，敲响了手中的编钟，“带犯人墨燃。”</p>

从忏罪台，到刑台。墨燃被押解着，一个灵核已碎的人，却被数十名最高阶的天音阁弟子盯伺着。</p>

他们是兀鹫。而他将赴死难，没有几个人在生挖灵核之后还能活下来，兀鹫闻到了血腥味，眼瞳里闪着精光。</p>

“重罪之身墨燃，今日午时，将处褫夺灵核之刑。”木烟离的嗓音清清冷冷，“罪状有十，在此宣读，以告天地。”</p>

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是湿润的，墨燃站在积水潭里，天光云影在他足下徘徊，他将视线上移，在人群中，找到了叶忘昔。</p>

他墨黑的眼眸凝视着她，像在问询。问询她是不是已经照着自己的叮嘱去提点了死生之巅的人。问询她是不是已经清楚了自己所放不下的身后事。</p>

叶忘昔朝他点了点头，墨燃唇角卷开一个明朗而柔和的灿笑，眼底浸着光辉。</p>

天气真好。</p>

雨停了。</p>

“罪状一，屠戮百姓，草菅人命。”</p>

木烟离的声音在天音阁袅袅回荡，庄严肃穆。</p>

“罪状二，纵火烧楼，以报私冤。”</p>

佛前香烧起，诸天神佛在云端叩问，或怒或慈，跌坐持环，俯视茫茫众生。这些年来，墨燃不喜看着高天，若天上真有神祇，他眼中藏着罪孽，埋着祸心，怕会被发现。</p>

但这一刻，他终于放松下来，他仰望着天际，阳光如洗，将他那黑到发紫的眼眸浸润成琉璃浅褐，竟成纯澈。</p>

他看着天空，天空疏疏朗朗，连云都是淡的。</p>

木烟离的嗓音是那么渺远，他闭上眼睛。</p>

不去看死生之巅，也不再去看任何一张故人的脸。</p>

“罪状六，偷习禁术，触犯大戒。”</p>

忽然想到什么，他眉宇间露出些憾意与缱绻。</p>

原本这一生，是想好好待楚晚宁的，可惜总也做不到，便连心心念念许诺的第一次真正缠绵，最后也都一片狼藉。</p>

以失败告终。</p>

他当真并非良人，是个灾星，是个瘟神，是个蹩脚的笑话。</p>

这两生。</p>

想护母亲，没有护成。</p>

欲报恩情，未曾如愿。</p>

孩提时想做英雄，后来想偷天换日当一辈子薛掌门的侄子，末路穷途了，又豁出一颗心，要当世上最冷血无情的踏仙帝君。</p>

却都不了了之。</p>

“踏仙君，墨微雨，墨宗师……”他睫毛轻颤，喉结滚动，最后叹出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嗤笑与感慨。</p>

“你当真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人。”</p>

他叹罢这一声，仰头向高天望去，风吹拂着他的细碎额发，他眯起眼睛，继而又想着，楚晚宁如今在哪里？</p>

大约是因为曾经得到的太多，已然倾尽了所有的缘分，所以这一生，最后一程，终是不得再见君一面。</p>

挺好的。他弯起眼眸，在刑台上嘿嘿笑了。</p>

至少，不用让晚宁瞧见他狼狈至此的模样。</p>

“时辰将到！备刑——！”</p>

一声威严唱和，号角吹响。</p>

仿佛噩梦投落阴影，仿佛这一声“备刑”隔着万里传入鼓膜，蛟山密室内，楚晚宁蓦地睁开眼，自昏沉中苏醒惊坐。</p>

“墨燃！”</p>

烛火闪烁，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湿重衫。</p>

他微微发着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开口，念出的就是这个纠缠了两世的名字。而后喉结上下滚动，眼神有些发直。</p>

他方才好像看到了刀影，起了强烈的觳觫，心若擂鼓，不知为何惊悚得厉害。</p>

“……”</p>

在榻上坐着，手掌在脸上用力揉搓一把，汗渐渐凉透了，他才缓过神来。</p>

眼前不停有记忆清晰地闪现，但那些记忆并不是属于他的——他的一半地魂在墨燃体内留的太久，以至于重归于他时，居然也一并带来了许多属于墨燃的记忆。那些被八苦长恨花吞噬掉的，被抛却的。</p>

甚至连墨燃自己都不再记得的重要回忆。</p>

楚晚宁都看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