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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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江平生死后，凉纾第一次梦到他。</p>

她记得很清楚，梦里面，江平生也跟刚才一样，笑得很好看，那笑容，仿佛能够融化冬天里的冰雪。</p>

他说，“阿纾，好久不见，你来接我回家吗？”</p>

江平生的魂灵在这座城市，所以她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梦见他了。</p>

此刻，凉纾蹲在地上，缓缓伸出手指，张开五指贴到她面前冰冷的地面上，这个地方刚刚江平生站过。</p>

阿生，我来接你了。</p>

……</p>

江平生在十岁的时候被倪家夫妇从孤儿院领养。</p>

这么多年了，凉纾依稀记得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落在人脸上很暖。</p>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倪家夫妇牵着江平生的手，而江平生呢？</p>

江平生盯着角落里的阿纾，目光十分专注。</p>

院长在跟倪家男主人倪秀礼介绍江平生的一些作品，比如他做的算术题，他画的画，他做的各种手工作品。</p>

这位孤儿院女院长把十岁的江平生夸上了天。</p>

事实证明，对于江平生院长并不是夸大其词。</p>

后来的江平生有足够震慑他们的能力。</p>

凉纾就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那一群人，目光里充满好奇。</p>

倪秀礼正在翻阅江平生的画册，厚厚的一叠，里面每一张的内容都千篇一律，是人物像，每一张都画的同一个人。</p>

这个人是凉纾。</p>

院长看到这些画，眼角有些湿润，她回头朝从门框背后露出来半颗脑袋的凉纾看去，小小的女孩子长得极其乖巧，梳着两个整齐的小辫子，一双眼睛十分灵动狡黠。</p>

她悄悄地躲在背后，像是害羞，可是当众人将目光挪到她脸上时，她又能对着大家露出笑容。</p>

倪秀礼敢保证，这是他这辈子见到过长得最漂亮也笑得最好看的女孩子。</p>

这么惊艳的小女孩，他很容易就和画像上的这个人对上号。</p>

倪秀礼拧着眉，看着院长，“这……”</p>

院长叹气，“平生跟阿纾的关系最好，阿纾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可惜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家……”</p>

江平生看了眼躲在门外的凉纾，他脊背站的笔直，朝倪家夫妇很尊敬地鞠了一躬，开口时，少年嗓音纯正，吐字十分清晰，“倪叔叔，您能不能把阿纾也带走？”</p>

倪家夫妇不算很富裕，生活水平只是小康。</p>

但两人已经年过四十，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后夫妻俩商量了一番决定领养一个。</p>

最终在福利院相中了江平生。</p>

倪秀礼是中学老师，妻子是下岗工人，那时候教师工资不高，他们想好好培养江平生，势必就只能养一个孩子。</p>

加上，倪秀礼不笨，他听出了院长话里的无奈，长那么漂亮一小孩，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家呢？</p>

这其中势必有些什么其他原因。</p>

他正为难的时候，江平生又说，“我可以一天只吃两顿饭，我的早餐给阿纾吃，中午饭和晚饭我只吃一半，另外一半给阿纾，绝对不会因为有阿纾的存在而让你们有多出来的开支。”</p>

“之前有好心人给我们捐了衣服，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未来好几年内您都不用给我买衣服，只求您能在每年旧历新年的时候给阿纾买一身新衣裳，小女孩爱美，她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p>

十岁的男孩，口齿清晰不卑不亢地讲出一番话，震惊了在座的人。</p>

院长没忍住抹眼泪，恍惚间又是一声叹息出口。</p>

倪秀礼又看了一旁的凉纾一眼，他有些哽咽，也是被刚刚江平生这一番话给感动到了，他双手撑在少年肩膀两侧，“你知道你说的都是最理想的状态吗，我们既然决定领养你了，那势必会给你我们最好的，但若是养两个孩子……”</p>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江平生也懂了。</p>

江平生点点头，表示能理解他，然后他叫了一声倪叔叔，当着众人的面跪下，给倪秀礼磕了一个头，“倪叔叔，很谢谢您能选择我当您的家人、您的儿子，但请原谅我，我不能抛下阿纾，这里还有其他非常优秀的孩子，您可以多选择一下。”</p>

这举动出乎倪秀礼的想像，他忙把江平生给扶起来，心里却对江平生更加喜欢了。</p>

院长偷偷在一旁抹眼泪。</p>

倪秀礼叹了一口气，和妻子对视一眼，“你让叔叔再考虑一下，好吗？”</p>

江平生又鞠了一躬，“谢谢您。”</p>

倪家夫妇说要考虑一下，这时候就和院长出去商量了。</p>

房间里只剩下江平生，凉纾这时从门口钻进来，她几步跑到他身边，蹲在江平生身边。</p>

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伸出小手在他膝盖上揉了揉，嗓音清脆，带着稚嫩，“阿生哥哥，你疼不疼？”</p>

江平生对她笑笑，盯着她看，“阿纾，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阿生哥哥，要叫阿生。”</p>

她低下头，闷闷地开口，“可是院长说，让我叫你阿生哥哥呢。”</p>

“那你是听我的，还是听院长的？”</p>

凉纾贝齿咬着下唇，抬头看了江平生一眼，随手才慢慢道，“听阿生的。”</p>

江平生脸上露出笑容，拉住了她的手。</p>

“刚刚你为什么要跪下来？地上那么硬。”凉纾问他。</p>

但江平生没回答，他看着画册上的人，眼神一片柔和，握紧了凉纾的手，“阿纾，你千万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那些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知道吗？”</p>

凉纾又低下头，这次她没说话。</p>

江平生侧头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阿纾，我一定会带你走的。”</p>

……</p>

倪秀礼问起凉纾，十分不解，他说，“那么漂亮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没有人领养呢？我看她性格也很好，十分讨人喜欢。”</p>

说到这个，院长就又是叹气。</p>

“喜欢阿纾的人家很多，甚至超过了领养平生的人家，阿纾曾经被三个人家领养过，但后来都发生了些意外……”院长摇摇头，“后来不得已，他们都将她送回来了。”</p>

“是什么缘故呢？她很调皮吗？”</p>

“没有，阿纾很乖。”</p>

院长慢慢回忆着：“她在五岁的时候就去了第一个人家里，待了一年，这家人家境殷实，当时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因为还想要一个女儿，就把阿纾接过去了，结果不到一年他们就破产了，她就被人给送回来了。”</p>

“后来又寻了第二个人家，待了一年多，本来和和美美的家庭，上面还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听说那天她不小心跑到院子外面去，八九岁的孩子跑出去找她差点被疯狗咬死……”</p>

后来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凉纾又被送了回来。</p>

“第三次阿纾在那个家呆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三个月，”院长看着倪秀礼，“阿纾是个好孩子，但我也不瞒着你们，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查到前两家人的事，听说就带阿纾去算了命，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命里带煞，本家不强的，镇不住她。”</p>

倪秀礼是老师，夫妻俩的素质都比一般人要高，他听完只是摇摇头，“这算命先生可别耽搁了这孩子才是，凡事都讲究因果，迷信这种完全没有科学根据，不值得信。”</p>

院长笑笑，“难为您还能这样想，但这种东西，对某些人来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阿纾在我们这里倒是挺好的，没发生过什么事儿。”</p>

顿了顿，院长又补充，“这些阿纾都不知情，不管最后您收养还是不收养阿纾，拜托这些都不要让她知道。”</p>

但这些，全都被江平生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p>

倪秀礼点头，“我明白，我本身也不信这个的，只是我们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领养两个孩子……我很喜欢平生，麻烦院长您找时间帮我多劝劝他，”</p>

……</p>

最后是凉纾劝动江平生的。</p>

“阿生，你就跟着他们走吧，倪叔叔不是答应了你，你可以随时回来看我吗？院长对我那么好，这里也很好，我愿意一直陪着她。”</p>

江平生抱住凉纾，面上十分平静，“阿纾，我不离开你。”</p>

“你这次听我的话，好不好？”</p>

江平生是一年后才离开孤儿院的。</p>

凉纾过完十岁生日的第二天。</p>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每周都来看凉纾，给她带了很多她没见过的玩意儿。</p>

他辅导凉纾的功课，让她跟外面的孩子一样，一样都没落下。</p>

再后来，凉纾也离开这里了。</p>

当时她十三岁。</p>

一直到她十八岁，江平生都未曾见过她。</p>

那空白的四五年，凉纾仿佛从江平生的世界里蒸发了。</p>

江平生对倪家夫妇极其孝顺，他本人十分优秀，但跟倪秀礼在凉纾这个问题上发生过分歧。</p>

两人真正重逢是在凉纾快上大学时。</p>

她从陆家跑出来，遇到了满世界找她的江平生。</p>

江平生质问她，“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了孤儿院，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p>

她当时搂着他的脖颈，有眼泪砸在江平生皮肤上，她说，“咱们不管以前了，好吗？”</p>

凉纾说不管以前，于是江平生就真的问都没问。</p>

好像他疯狂找她那几年，只是他做过的一场梦一样。</p>

凉纾变了。</p>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开心快乐，时时刻刻都能笑出来的阿纾了。</p>

相反的，她现在沉默寡言，有时候和他待在一起，能一天都不说话。</p>

江平生知道领养凉纾的女人是个妓女，那个漂亮的妓女死脑筋地养了一个男人。</p>

他不知道这几年缺失了什么让凉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他现在努力想找回当初的阿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