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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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p>

秋天的午后，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光。</p>

没有病人的时候，小六喜欢拿一片荷叶遮住眼睛，仰面躺在晒草药的草席上，双臂贴着耳朵往上伸展，双脚自然合并，脚尖往下。整个身体笔直得像一条线，想象中好似身体可以无限延展，那种筋骨撑拉的感觉，配上温暖的太阳、荷叶的清香，简直就像骨头饮了酒，小醉微醺的美妙。</p>

他曾经鼓励过麻子和串子像他这样晒太阳，可麻子和串子嫌光天化日下丢人，从来不和他学。所以这种美妙的感觉，小六只能自己寂寞地独享。</p>

小六撑拉够了，缓缓收回手臂，拿开荷叶，看到十七在切药。</p>

麻子自从女儿出生，几乎常住屠户高家了。本来串子还能干些活，可这两三个月他整天在外面野，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医馆里只剩了十七，不过小六一点没觉得活儿比以前多，反倒更省心清闲，每次想起什么，刚想去做，发现十七已经做好。</p>

小六盘腿坐到席子上，把荷叶顶在头上，看着十七专心致志地干活。十七一直低着头切药，等切完了，把切好的小药块仔细地装进药盒里，等这个药盒装满了，他又开始切另一种药。</p>

小六叫：“十七。”</p>

十七停了一瞬，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小六。</p>

“嗯……”小六摇摇头，“没什么。”</p>

十七低下头，又开始忙碌。</p>

“十七。”</p>

十七停下，这次没有看小六，只是微微侧头，凝神听着。</p>

“你休息会儿吧！”</p>

“不累。”十七继续干活。</p>

小六拿下荷叶，一边看着十七，一边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把个圆圆的荷叶撕成了一条条。老木和串子都察觉不出他在和十七生气，可十七和他都知道，刚开始十七还想赔礼道歉，他却故意装糊涂，越发客气有礼，渐渐地十七不再提，只是沉默地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把以前三个人干的活一个人都干了。</p>

“十七……”</p>

十七抬头看向小六，小六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咬了咬嘴唇，忽而眉开眼笑地拍拍身旁，“你过来，我教你个好玩的事情。”</p>

十七放下手中的活，走到小六身旁。</p>

小六躺下，连说带比，指挥着十七也躺下，像他一样很没形象地晒太阳，十七果然不像麻子和串子，毫不迟疑地一一照做。小六眯眼数着瓦蓝天空上的洁白云朵，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虽然晒在身上的太阳依旧是那个太阳，躺在身下的草席也依旧是那张草席，可两个人一起晒太阳的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一个人晒太阳的感觉好。</p>

小六昏昏欲睡时，十七的声音突然传来：“不会再有第二次。”</p>

“嗯？”小六迷惑地睁开眼睛。</p>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会再让你想要倚靠一下时，却找不到我。”</p>

小六彻底清醒了，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小脾气怪没意思的，亏得十七竟然还耐心琢磨了一番。小六翻身坐起，挠着头干笑几声，想说点什么，老木突然跑进来，拽起小六就跑。</p>

“鞋，我还没穿鞋！”小六匆匆穿上鞋，快跨出门了，突然回头对十七说：“一起去！”</p>

小六被老木拽着一路快跑，顾不上看十七有没有跟过来。</p>

一直跑到街头，小六刚跟轩打了声招呼，就被老木摁着躲到几个酒缸后，老木和轩打手势，轩点点头，表示一切明白。</p>

有人小心地蹲在了他身后，小六也没回头，就知道是十七来了。小六回头冲十七笑做了个鬼脸，调整了下姿势，笑眯眯地等着偷窥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p>

轩大声咳嗽了几声，老木立即一副进入戒备的状态，小六也立即从酒缸缝里偷看。</p>

三个娼妓姗姗而来，声音软糯地对轩说着要买什么酒，要几两。买完了酒，两个走得快，还剩一个慢慢地落在后面。</p>

小六正看得不耐烦，老木用力捶了他一下，他这才看到串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和那落在后面的一个娼妓并排走着，走着、走着……不见了。</p>

老木拽着小六又是小跑，左拐右弯，钻进个小巷子里。串子和那娼妓躲在暗影中低声说话，说着说着，两人贴到一起，开始扭糖丝。</p>

小六笑眯眯地看着，老木却脸色铁青，一脸伤心失望。小六侧头看十七，十七站得笔直，眼睛却看着自己的鞋尖，绝对的非礼勿视。</p>

扭糖丝的两个人越来越激烈，女的靠着墙壁喘息呻吟，老木想冲出去，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么尴尬的事情，对小六说：“你看着办吧！”说完，气冲冲地走了。</p>

小六顾不上理会老木，只是好笑地看着十七，十七的眼睫毛微微地一颤一颤，小六忍不住凑了过去，“大家族的子弟就是没有侍妾，也该有几个美貌的婢女吧？你身边的婢女比这女子如何？”</p>

十七不说话，想避开小六往后退，可已经贴着墙壁了。</p>

小六忍着笑，继续自己的邪恶，双手张开，往墙上一放，把十七圈住，恶霸调戏民女的架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是小白兔那样清纯羞怯的，还是像这个女子一样风骚热情的？”</p>

在女人的呻吟声中，十七苍白的脸颊慢慢地染上一层红晕。小六已经快要笑破肚子，却越发邪恶，更是凑近了，几乎贴着十七的脸，声音低沉地问：“你想要吗？”</p>

没想到，十七慢慢地抬起了头，虽然有一点羞涩，可眼神清亮清亮，竟然溢出了笑意！</p>

小六愣住了，半晌脑子里才冒出句，披着羊皮的狼啊！</p>

小六又羞又恼，脸腾地红了，把气全撒到串子身上，直接冲了过去：“串子！你胆子大了啊，都学会嫖妓了？钱哪儿来的？”</p>

串子吓得提着裤子就跑，可习惯性地跑了两步，又跑了回来，挡在女子身前。那女子却毫无愧色，只迅速地整理好衣衫，推开串子，对小六行了一礼，“奴家桑甜儿，与串哥儿相好，并未要他的钱。”</p>

小六笑笑地问：“你个娼妓，陪他睡觉不要钱，不是亏了？”</p>

桑甜儿笑笑，“我乐意！”</p>

小六问：“你乐意陪他睡一辈子吗？”</p>

桑甜儿愣了，似乎明白了小六的意思，却不敢相信小六是那样的意思。串子急急忙忙地说：“我愿意！我愿意和她睡一辈子！”</p>

小六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我问她话呢！”</p>

串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桑甜儿，对她猛点头。</p>

桑甜儿终于相信小六问的就是那个意思，眼中有泪，跪下，“奴家愿意。”</p>

小六说：“你想好了？跟着串子可要干活受累。”</p>

“奴家愿意。”</p>

“成，你回去等着吧，想想什么时候成亲。”</p>

桑甜儿不敢相信地看串子，一切能这么简单？串子扶起她，“六哥虽然凶，可向来说什么就是什么。”</p>

小六拧着串子的耳朵，拽着他就走，“你可真是长大了！”</p>

串子心愿得成，一边哎呀呀地叫着痛，一边高兴地冲着十七笑。十七跟在他们身后，只是看着小六，眼中满是笑意。</p>

经过酒铺子时，小六对轩说：“谢谢你了！”</p>

轩瞅了一眼被小六拧着耳朵的串子，笑着拱手，“如果办喜事，记得照顾我的生意啊！”</p>

“成，到时你和老木谈吧。”</p>

小六拎着串子，快进门时，小六低声说：“还不叫得凄惨点？”</p>

串子立即反应过来，大声哭嚎起来，小六连踢带踹，把串子打到老木面前，老木又心疼，嘀咕：“都老大不小了，要打也背着人打，好歹给他留点面子。”</p>

老木本来一肚子气，可小六已经收拾了串子，老木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六，你说这算什么事啊？串子怎么就和个娼妓黏糊到一起了呢？”</p>

小六说：“想办法赎人吧！赎了之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麻子有的，也别给串子缺了。”</p>

如果老木是神农或高辛人，以他对串子的真心疼爱，恐怕很难接受串子娶一个娼妓，可他来自民风奔放彪悍的轩辕，蹲在门槛上吹着冷风，琢磨了半晌，觉得也没什么不行的，串子的媳妇就这么定了下来。</p>

老木一旦决定了，立即开始张罗。娼妓馆也许是觉得有利可图，也许是想惩戒桑甜儿，开了个高价，都够麻子再娶十个春桃了。老木四处托人说情，但是，以老木和小六在清水镇二十多年的关系，竟然完全搞不定。</p>

老木气得要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娼妓馆在清水镇是很特殊的场所，那里是所有消息汇集和传播的地方，有着最美艳、最有才华的女子，是有权势的男人们会常去坐坐的地方，那里有各种势力在掌控，不仅仅是轩辕、神农、高辛，还有各大世家，从中原的赤水氏到北地的防风氏都有。</p>

老木愁眉不展，长吁短叹，“我看甜儿是真心想跟咱家的串子，如今宁可挨打都不接客了，可那老鸨实在可恶！”</p>

麻子看着难受，私下里劝串子放弃，桑甜儿再好看，可不是他们这种人能想的。</p>

串子脸色晦暗，坐在院子的门槛上，抱着脑袋，整宿整宿地不睡。</p>

屋内，小六躺在榻上，跷着二郎腿，捧着他的宝贝小镜子，嘿嘿地直笑。</p>

小镜子里正在放一幅幅画面，全是那个深夜他的杰作。相柳的脸上被他画出了九个头，睁着冰冷的眼睛，如利剑一般看着他。</p>

小六对着镜子，弹相柳的头，“让你凶！让你凶！”弹完了，他抹了下镜子，所有画面消失，小镜子恢复正常，除了看上去比一般的镜子更精致一些，完全看不出能记忆过去发生的事情。</p>

这面看似普通的镜子实际是用狌狌（</p>

<span class="kaiti"></p>

xīng xīng</p>

</span></p>

）</p>

<img alt="" class="zhangyue-footnote" src="https://bookbk.img.zhangyue01.com/group61/M00/39/ED/CmQUOVwkP5aEd76dAAAAAF19EmE617276272.png?v=TfuYBv9g&amp;t=CmQUOVwkP5Y." zy-footnote="《山海经·南山经》中记载的一种异兽，“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淮南子》中说它可以知道一个人的往事，不过，无法知道将来的事情，所以叫“知往而不知来”。"/></p>

精魂锻铸而成。大荒内有异兽狌狌，天生就有窥视过往的能力，但窥往见未都是逆天之举，因为狌狌的这个逆天之能，它们修炼十分不易，所以狌狌妖极难碰到，而用狌狌妖的精魂锻造的镜子更是古往今来只此一面。因为用狌狌精魂所铸的神器一定要狌狌在被炼化时心甘情愿，没有一丝怨恨，才能重现往事，可想而知，很难有狌狌妖在承受残酷的锻造之痛死去时会没有一丝怨恨。</p>

小六把镜子贴身收好，双手交叉放在脑袋下。</p>

那夜之后，已经几个月了，相柳一直没有出现。那么多人找他的麻烦，他不出现是正常，如果出现，小六也明白自己活到头了。小六一直在心里祈祷，多一些人找他麻烦吧，最好忙得他完全忘了清水镇上还有个玟小六。</p>

但是，现在……唉！</p>

白羽金冠雕毛球幻化的小白雕从窗户外飞了进来，趾高气扬地落在小六面前。</p>

小六对它说：“看到你这副跩屁的样子，我就想拔了你的毛，把你左半边烤着吃，右半边煮着吃，吃完的骨头再喂狗。”</p>

毛球朝小六扑过来，小六抱着头，滚到榻下，“和你主子说，我要见他，有正经事。”</p>

毛球恶狠狠地盯了小六一眼，展翅飞入黑夜。</p>

小六觉得不能在屋子里见相柳，同一个环境会让他想起上次的受辱，很容易激发凶性。</p>

小六出了门，沿着河往上游跑，一直跑出清水镇，进入茂密的山林。他沿着一棵五六人合抱的大树攀援而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p>

树很高，能居高临下地俯瞰一切，山林簌簌，西河蜿蜒曲折，如一条闪烁的银带，流淌出婀娜多姿。如果不是冬天，如果不是寒风吹得紧，一切很完美。</p>

他来了！</p>

小六抬头看去，白雕驮着相柳从圆月中飞来，白衣白发，从九天飞下，若雪一般，轻轻地落在小六身旁。</p>

小六说：“三个选择，可以抽我四十鞭，可以把我从这里踢下去，还可以听我说正事。正事！”</p>

相柳问：“洗过澡吗？”</p>

小六依旧油嘴滑舌，“洗刷得很干净，就等大人临幸了。”</p>

相柳一手扣住小六的肩，伏下头，小六很温顺地头微微后仰，相柳的尖牙刺入他的脖子，吮吸着他的血。小六没有闭眼睛，而是欣赏着月亮。</p>

相柳真是没客气，小六的头渐渐地有些发晕，“你打算一次吃干净啊？虽然你有九个头，可没听说你有九个胃啊！不能剩下点下次吃吗？”</p>

相柳的唇贴着他的脖子，对着那个直和心脏相连、维系着生命的血管。“你说我什么时候该咬断这里？今夜如何？”</p>

小六赶紧狗腿地出谋划策，“今夜不好，值此良辰美景，对月谈心何等风雅。杀我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不如等到我真想杀了你时。”</p>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p>

“不想！”小六微笑起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想杀你，更不会杀你。”</p>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应该恨我。”</p>

“你不知道就敢受伤时来见我？你真把我当小白兔啊？还是你九个脑袋在打架，犯傻了？”</p>

相柳咬他，打算继续进食。</p>

小六赶紧说：“我寂寞！”</p>

相柳的唇贴着他的脖子没动。</p>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记恨你，也一点不想杀你，因为我很寂寞。那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躲在深山里，好几年没有见到人，我和花草说话，它们不理我，只有风和它们玩时，它们才跳舞；我和猴子说话，猴子一直想逃，逃不掉竟然想撞岩壁自尽。后来，我碰到一个蛇妖，它很想吃了我，差点把我的一条腿咬断，可是它能听懂我说话，对我的每个动作都有反应。我明知道很危险，却依旧忍不住，时不时跑到它面前晃悠，气得它发狂……有了它，山里的日子再不寂寞。”小六咕咕地笑，“时间长了，它发现我越来越狡猾，吃不到我，想离开。我为了留下它，把它下的蛋给偷吃了。这下我们可结了生死仇怨，它不离开了，追在我屁股后面想杀了我。”</p>

小六看着头上的月亮，眉梢眼角有了难言的寂寥，“都说得上苍眷顾的是神族，可我看是人族，他们一切都和神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的寿命短。可你看那月亮，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再美丽的景色，天长地久了也是乏味！”</p>

“那条蛇，后来？”</p>

“死了！”</p>

“你杀死的？”</p>

“不是，狐族的王。”</p>

“九尾狐？”</p>

小六闭上了眼睛，“九尾狐想抓我，蛇妖认为只能它吃我，它挡了那只恶毒狐狸的路，所以……就死了！”</p>

相柳轻声笑，“有意思，那只狐狸呢？”</p>

“被我杀了。”</p>

“你有这本事？”</p>

“他应该一捉住我就杀了我，可是他被仇恨和贪婪蒙蔽了眼睛，用各种各样的宝贝养着我，逼我吃很多很恶心的东西，想把我养得肥肥时，再吃了我，用我的灵血恢复他失去的功力……哦，我忘记告诉你了，他其实已经不是九尾狐了，而是八尾，他的尾巴被剁掉了一根，元气大伤。他养了我三十年，就要大功告成，可那天他不小心，在我面前喝醉了。”</p>

“他把你养在笼子里？”</p>

“嗯。”</p>

相柳沉默了一瞬，手在小六的脖子上摩挲，“我是排解你寂寞的蛇？”</p>

小六笑，“谁知道呢？也许我才是逗你趣的蛇。”</p>

相柳放开了他，“正事！”</p>

“东槐街上的娼妓馆是你们的吗？”</p>

“你问这个做什么？”</p>

“串子想娶那里面的一个娼妓。”</p>

“你想求我帮你放人？”</p>

“那娼妓馆是你们的吗？”</p>

“娼妓的名字。”</p>

“看来不是你们的，我也觉得这种刁难不像你的行事风格。”小六咧着嘴笑，眼睛里闪着贼溜溜的光，“不用你帮我，我去求另一个人帮忙。”</p>

白雕毛球飞来，绕着树打转，相柳轻飘飘地跃起，落在了雕背上，“这就是你的正事？”</p>

“呃……串子的亲事很重要……啊——”</p>

小六坐的树枝被砍断，小六跌下。</p>

噼噼啪啪，身体和树枝不停地撞击，虽然缓解了下坠的速度，同时也把小六撞得吐血。</p>

砰——小六终于直挺挺地砸到地上，溅起一团烟尘。</p>

毛球乐不可支，在低空盘旋着，嘲笑小六。相柳立在雕背上，微笑着说：“你充其量就是那颗任人随便吃的蛇蛋！”</p>

毛球呼啸而上，相柳离开了。</p>

小六缓了半晌，才强撑着坐起来，可头也晕，眼也花，腿痛得根本走不了。</p>

被惊醒的松鼠探头探脑地看他。</p>

小六笑眯眯地对它们说：“看什么看？看我出丑啊？我可没出丑，我这是用小换大，至少下次见了那魔头，他不会想捏死我了……”</p>

天还未亮，十七寻了过来。小六在一堆断裂的树枝中，蜷缩着身子酣睡，一身狼狈，嘴角却噙着笑。</p>

十七蹲下，小心翼翼地摘下他头上脸上的干草枯叶。小六的脖子上有两个齿痕，隔着衣领，半隐半露。暗红的痕，勾勒出隐约的唇形。</p>

小六眼皮微微一颤，“十七？”他睁开眼睛，对十七无赖地笑，“我又走不了了。”</p>

十七背起了他，小六温顺地伏在他背上。</p>

小六休息了三天，待拄着拐杖能走时，他让老木做了些菜，请轩来喝酒。</p>

轩如约而至，小六热情地给所有人都倒了酒，老木和串子喝了两碗，身子往后一翻，昏睡过去。</p>

轩微笑地看着小六，十七安静地坐在一旁。</p>

小六对轩说：“请你来，是有事相求。”</p>

“请讲。”</p>

“串子想娶桑甜儿，想麻烦你通融一下。”</p>

轩不说话。</p>

小六诚恳地说：“我知道也许有些交浅言深，但这是串子的终身大事，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相求。”</p>

“六哥怎么认为我能帮上忙？”</p>

“我不知道你和阿念的真实身份，但我肯定你们来历不一般，说老实话，我也出于好奇，去探查过，还不小心被你抓住了。只要轩哥愿意，一定能帮上忙。”小六已经谄媚地开始叫轩哥了。</p>

轩瞅了十七一眼，说：“我和阿念只想安静地过日子。”</p>

“是，是，我明白，以后绝不会再去打扰你们。”</p>

轩盯着小六，小六敛了笑容，“我在清水镇上二十多年了，我就是我。”</p>

轩起身离去，“喝喜酒时，记得请我。”</p>

小六眉开眼笑，“好，好！”</p>

老木迷迷糊糊地醒来，“你们……我怎么一下就醉了？”</p>

小六嘿嘿地笑，“谁叫你喝得那么急！下次喝酒时，先吃点菜。对了，你明日再去赎人。”</p>

“可是……”</p>

“我让你去，你就去。”</p>

回春馆里，平时看似是老木做主，可一旦小六真正发话，老木却是言听计从。</p>

第二日，老木收拾整齐了，去东槐街赎人，老鸨竟然接受了老木的价格，条件是小六无偿给她们一个避孕的药草方子。老木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了。</p>

办妥手续，老木领着桑甜儿回到回春堂。</p>

串子看到桑甜儿时，不敢相信地盯着她，慢慢地，鼻子发酸，眼眶发湿。他低着头，拿起个藤箱，粗声粗气地说：“我去嫂子那里先给你借两套衣服。”</p>

小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对老木吩咐，“去买点好菜，晚上庆祝一下。”</p>

“好！”老木提着菜筐子，高高兴兴地出了门。</p>

小六的脸冷了下来，看着桑甜儿，“你信不信，我能让你生不如死？”</p>

桑甜儿施施然地坐下，“我信。”</p>

“你究竟是谁的人？”</p>

桑甜儿自嘲地摸摸自己的脸，“就我这姿色，六哥未免太小瞧我们这行当的竞争了，更小瞧了那些男人！”</p>

“你干吗勾引串子？我可不信你能瞧上他。”</p>

“我十三岁开始接客，十二年来看的男人很多，串子的确没什么长处，但只有他肯娶我。”桑甜儿微笑，“三个月前，一个男人找到我，许我重金，让我勾引串子。我在娼妓馆里没什么地位，再不存点钱，只怕老了就会饿死，所以我答应了。串子没经历过女人，我只是稍稍让他尝到了女人的好，他就整日赌咒发誓地说要娶我。我从十三岁起，听这些话已经听麻木了，压根儿没当真，可没想到你们竟然真的来赎我。妈妈恨我背着她和男人勾搭，故意抬高价格想黄了我的好事。昨天夜里，那个男人又来了，给了我一笔钱，说他和我的交易结束，如果我愿意嫁给串子，可以把钱交给妈妈替自己赎身。”</p>

“你认识那男的吗？”</p>

桑甜儿摇头，“六哥应该知道，神和妖都能变幻容貌，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桑甜儿跪下，“十二年的娼妓生涯，我的心又冷又硬，即使现在我仍旧不相信串子会真的不嫌弃我，会真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可我想试试。如果串子真愿意和我过，我——”桑甜儿举起手掌，对天盟誓，“我也愿意一心一意对他。”</p>

小六看着桑甜儿，不说话。</p>

桑甜儿低着头，声音幽幽，“心变得又冷又硬，可以隔绝痛苦，但同时也隔绝了欢乐。我真的很想有个男人能把我变回十二年前的我，让我的心柔软，会落泪的同时也能畅快地笑。如果串子真是那个男人，我会比珍惜生命更珍惜他。”</p>

串子拉着麻子，一块儿跑了进来，“嫂子说……”看到甜儿跪在小六面前，他愣住，忐忑地看着小六。</p>

小六咧着嘴笑，“怎么了？让你媳妇给我磕个头，你不满啊？”</p>

串子看了桑甜儿一眼，红着脸笑。桑甜儿如释重负，竟然身子发软，缓了缓，才郑重地给小六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有泪花。</p>

小六挥挥手，“会不会做饭？不会做饭，去厨房跟老木学！”</p>

晚上吃过饭，串子和桑甜儿沿着河岸散步。那么冷的风，两个人也不怕，一直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