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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美的月夜下,洞房里是大片大片的金红。
周秉梦见自己掀开大红绣金的绡纱盖头,看?见那张遮蔽在云里雾里的面容渐渐显现出来。
他快活得晕头转向,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他竟然真的把从小心心念念的小姐姐娶进门了,差一点就错过……
那一晚他如同踩在云团里。
明明没有喝多少酒却觉得醺然,只记得对方羞臊得连头都不敢抬,闭着眼睛任他为所欲为。明明是有露骨寒气的秋末初冬,周秉却总觉着屋里有萦绕不去的夏日果木芳香。
那柔软细致的侬侬触感,直到很久之后都仿佛余留在指尖上。
但是两个心底都害羞的人还来不及好好坐下来说说体己话,京里来接人的马车就已经等在门口了。
林夫人让人带信,说她费尽周折终于打点好,让周秉尽快入国子监读书,以备来年的春闱大比……
周秉豪气干云,觉得男人既然成家了,自然就要为将来为妻小好好打拼。
彼时的他绝不会想到,京城的诡谲变幻远远超出他单纯的想象。有时候不知道是人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直到后来发生那件无可挽回的惨烈之事?,在两个人之间划下宛如天堑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秉后知后觉地明白,放在心坎上的人相知尚未,就已经和自己渐行渐远,再多的挽留在那人的眼里都只是做作的可笑的诉求。
在月华如水的新婚夜时,那人也许曾经心动过。
在大堂上絮絮认亲时,那人眼里也许停留过恋慕。
但往事?不可追,一切……已经不可考了。
就这样一日复一日他放浪形骸无所顾忌,让自己的名声臭不可闻。
譬如破罐子破摔,一心一意地等着那人的彻底离去,等着头顶劈下最后一道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惊雷。
他想,反正……我已经是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无所谓再坏了。
但那人到最后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做他的妻,做他稚嫩孩儿的娘。甚至周家的老?祖母离世前夕,都是她在老人身边侍奉茶水细心看?
顾。
有没有可能……她也有那么一丝心甘情愿?
周秉不愿意醒来。
因为这点可怜念想他在梦里无比称心。
你惦着我,我念着你,你在笑我在闹,最好的年纪最好的相遇。
那些剥皮剐骨的痛楚,那些被人重重践踏成泥的耻辱,都在晴日下消弭无踪。一颗心恨不得拿出来剖开,放在亮堂处温润润地让那人瞧见。
也许……我还?是可救药的……
你就是我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
他准备忘却前尘更进一步亲近旖旎时,那张脸庞露出厌弃憎恨的姿态来。回身指着浸泡在刺眼血渍里的婴孩,轻飘飘地讥讽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好好过日子,你的承诺一文不值……”
周秉猛地惊醒过来,嗓子眼紧得发干,一抹一头的汗。
他爬起来洗了脸,看?见铜镜里的人面色苍惶得像个鬼。无数大大小小的水珠挂在颧骨和睫毛上,闪烁着寒漠的光。那眼珠却黑沁沁的,阴沉得不似活人。
本来就不是活人!
这张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无措面孔才是真正的自己。
周秉借着夜色放纵自己的记忆。
那些可怕的、扭曲的、被强制压抑的,再也控不住的恶意,像春天肆意滋长的藤蔓,在阴暗潮湿腐朽的泥土里渐渐茁壮。
那恶意无比昭昭,近乎无赖嚣张。
——我一个人在无边地狱里难捱得很。
要么你把我拉上去,要么你下来陪我,反正不能分开。
眼下和?从前不一样了,距离死后被人掘尸的窘境时日还有很久,那件让夫妻反目成仇的惨事还?没发生,自己身上没有背负一戳就破的虚假进士功名。
从前只能依附皇帝做宠臣的周秉,从正式踏进北镇抚司那一刻就不在了。
无可替代的权柄,能够碾压一切的绝对实力。
就是周秉如今追求的目标。
但他依旧觉得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活着就是遭罪,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奔头。刚才的梦勾起了他的记忆,有些梦如此美好,有些梦又如此的可怖,真切得让人害怕。
得到过转眼又失去,远甚于
鞭棍加身的痛楚。
……要是谭五月还?是如从前那般厌弃自己,连一刻都不愿意停留,周秉都不知道这辈子再重来一回又?有何意义,难不成还?像上辈子那样浑浑噩噩胡天胡地地过?
外头有人敲门,周秉头昏脑涨地吼了一句,“什么事??”
屋子外静了一下,南平压着嗓门儿低声回禀,“二?爷,后角门有人递了话,说千万要见一面,我看?那穿戴气度不像是普通人……”
街巷上传来三更鼓的声音,已经算是很晚了。
周秉想了想换了件衣裳,连灯笼也不提一盏就往后角门直去。
来人披着一件长斗蓬,听见动静后在光亮处露了脸,远远地作了一个浅揖。
周秉的脸色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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