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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力讷犯的并不是谋逆大罪,论不上十恶不赦,所以普遍情况下,他不至于被立即绞死,得走个大理寺“复核”的过场,等秋后处刑,既然还有一口气在,他的家人当然不会放弃营救。
此日,徐娘赶紧禀报芳期。
“刘力讷的长子,去三姑巷见了黎不孤。”
此时尹有余夫妇二人已经往邓州了,尹有余当然会告之旧街坊——逼死内子的凶徒已然被判绞刑,草民相信官家一言九鼎,是时候离开这伤心地了。
刘家的人找不到尹有余这苦主,就只好在黎不孤身上下功夫。
他们找到黎不孤,许下一笔重金,企图说服黎不孤翻供,让黎不孤去丽正门前敲登闻鼓,指控是为一个神秘人逼迫,与尹有余串通中伤安义侯府,还信誓旦旦,替罪羊只会是“辽国细作”,不会损及葛时简分毫。
芳期一点都不着急:“由得刘家人折腾罢。”
徐娘其实也不是真着急,只不过被常映摧着,她才来知报芳期。
“常映这傻子,以为黎不孤会动心。”徐娘笑着说道。
常映:……
她怎么又成傻子呢?不是说财帛动人心么?黎不孤又不像尹管事,是自己人,刘家掏出那大一笔钱,他真能不动心?
“这世上贪财的人虽多,可有骨气的也不少,尤其并非权场中人,在他们眼中的道理多半更加简单,正如黎不孤,他无力对抗豪贵,只能忍气吞声,可他能为了狸猫爱宠伤心欲绝,虽软弱了些,却并非忘恩负义之辈。
在他看来,最大的恩人固然是天子,这样理解但也没什么妨碍,天子已经下令将刘力讷等重惩严办了,他要是收了刘家的钱,转而翻供,岂不是让天子承担断事不明的过责?更不要说黎不孤真正痛恨刘力讷了,分明刘力讷就将罪有应得,他哪里还肯折腰?
常映啊,我打个比方,要是刘小娘子现在醍醐灌顶了,转而对你献殷勤,让你为她的父亲求情,便是许你一座金山银山,你是否愿意?”芳期横竖闲着无事,又看明白了徐娘的心思,干脆点拨点拨心腹。
“慢说金山银山,哪怕刘小娘子把江山许我,我也不会搭理她。”常映开口便道:“我又不曾拿她家的钱米,不被她养活,她凭什么羞辱我是贱民?我根本不曾招惹她,她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来的泔水,泼我满脸满身的,难道赔我一身衣裳,说要买我当奴婢,我就摇着尾巴跟她去了?我又不是条赖皮狗。”
“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黎不孤也不会搭理刘家。”芳期笑道。
正如辞旧和佳始,也根本不会因为司马芸许下的利益动心一样。
司马芸视下人如草芥,不把人当人看,有些道理她当然不懂。
除了钱财名声以外,人最根本的需求是什么呢?
是善待。
先得到了善待,才会相信你的许诺,不管有多少利益和诱惑,信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其实才是基准与前提,而司马芸是怎么对待辞旧和佳始的?一直给予的是生命威胁。
所以司马芸实际上给他人画个圈,生与死的圈,她把人限定在了生死抉择,而她现在的处境,其实已经很糟糕了。
跟着司马芸冲出困境,就不过活着而已,活得还是这样的辛苦艰难心惊胆颤。
为什么不咬牙决心跟着仁德和气的陈皇后?陈皇后才会承认她们的功劳,满足她们的需求,陈皇后把她们当人看,她们才会觉得自己虽在深宫,还是个人,并不仅仅是个器物,被“人”愤怒时拿起一掷,然后粉身碎骨。
芳期也成为过他人眼中的“器物”。
所以她深有体会,哪怕徐姨母从始至终都不认可她能为徐家的子媳,她不怨恨徐姨母,但凡嫡母王氏和徐姨母相争,她必然会毫不犹豫站在徐姨母的阵营。
她受到过善待,为了给予她善待的人,她可以完全不计利益得失,王氏在她心目中,着实根本不值一提。
芳期的判断这回也确然没有出错。
佳始有多仇恨司马芸?其实也说不上仇恨,可一直在司马芸的淫威之下如履薄冰、胆颤心惊渡日,她对司马芸的抵触感确然根深蒂固,凭什么一样生而为人,她就只能成为他人眼中的蝼蚁和草芥呢?
被踏上一脚,还要亲吻你的鞋底?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呢,我难道没长着牙齿?横竖活不好,豁出去谁不敢把谁咬一口?
自大的司马芸,没办法理解“蝼蚁”居然还能长出骨头,她相信了替她解开三尺白绫束缚的两个旧宫人,而辞旧与佳始,也终于敢把一些话当司马芸面前说出口了。
“大娘娘莫不信,奴婢们确然都有梦到那样的场境,先帝手挂一枝枯梅,插种在寿禧红原本栽种的地方,仿佛攸忽间梅枝横生苍劲,可……不生花叶。”
“随着虬枝怒长,慈宁宫上空罩着满天的乌云,电闪雷鸣……”
“梅树忽然裂开,有黑烟弥漫,恶鬼张牙舞爪……”
司马芸的梦境其实并没有这样的险恶。
可当她听信了两个宫人的话,她也有这样的梦境了,先帝、罪庶桢、罪庶杜……等等等等已经下了黄泉幽冥的人,他们会从枯死的梅树根部“生长”出,张牙舞爪的扑向她,要拖她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在多里她想跑,脚被绊住了,想呼救,嗓子哑了,她被拖进了地狱,有一只九头恶犬,“啊呜”一口咬掉了她的头。
惊醒,噩梦,噩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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