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十二年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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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公主统帅江南军队抵御北蛮，北蛮因为没有水军，加上船只建造技术落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勒住战马。同一年秋天，北蛮大可汗在大徵帝都登基称帝，改国号为“羲”。</p>

江南的官宦集团并不承认安乐公主，以世家为首的势力坚决拥护惠明太子的幼子为帝。</p>

檀真从往来的行商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只觉得安乐公主那样不可一世的性子，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出乎他意料的是，安乐公主咬牙忍了下来，却仍然坚持着要握着兵权垂帘听政。</p>

钦天监里那个阴郁沉默的小天师回到了旷野之中，娇蛮任性的公主也学会了示弱守拙。</p>

那些春日里盛开的梨花，随着升腾的烟尘一起化为灰烬。</p>

再也没有谁是小孩子了。</p>

徵末羲初，夏。</p>

一场暴雨把白日里的暑气冲刷得干干净净，林子里横着几具渐渐冷下去的尸体，每个人都带着毒药和利刃，后背刺着“徵”的字样。</p>

檀真费劲地从泥水里爬起来，身上的温度被雨水带走。他身后的刺客微微动弹，袖口里的机括猛地抽紧，一枚细细的箭矢射向檀真的后背。烛惊呼一声挡在他身前，箭矢却像穿过水一样穿过她的身体。</p>

檀真听到了动静，却躲闪不及，还是被擦破了胳膊。</p>

刺客挺着最后一口气射出致命的箭矢，也耗干净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死透了。</p>

“檀真！”</p>

“别慌，我没事。”檀真捂着流出鲜血的伤口，镇静道，“一点小伤而已。我们快走，后面一定还有人。”</p>

檀真放跑了刺客们的马，受惊的马匹在夜雨中狂奔。</p>

他拉上斗篷，提着琉璃灯遁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唯有眼前跳动的灯火支撑着他。一人一灵不知道走了多久，滂沱雨声像是没有尽头，跟随着他们的脚步。</p>

“前面有一个土地庙。”烛有点犹豫，“有好多人，要进去吗？”</p>

“嗯。”</p>

两人出现在土地庙时，并没有在死水般的人群中掀起任何一点动静。檀真乐得如此，没有挤到干燥温暖的土地面深处，而是就地在门口坐下。</p>

烛蹲在他旁边左左右右地端详，确定那道伤口没有再流血才安静下来。</p>

她眼珠子一转，瞄到了压抑着哭声和咀嚼声的一个角落，低声对檀真说：“那边好像死人了。”</p>

有没有死人，在她和檀真眼里是很容易分辨的，灵魂和肉体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但她惯爱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说辞，为的就是让檀真搭理她。</p>

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觉顺着那道细细的伤口，走窜在檀真的血管里。他极力地调动体内的气息压制叫人不安的感觉，却不敢对烛流露分毫。檀真只好摸摸她的头，让她安静一点。</p>

好在烛也有对他千依百顺的时刻，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口假寐。</p>

一夜无眠。</p>

天快亮的时候，檀真发起了热，苍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烛感受到他身上翻涌的热潮，焦急地喊他的名字，他却毫无反应。</p>

“他好像中毒了。”</p>

烛扭头看着靠过来的人，那人从昨晚开始就一直隐匿在人群里注视他们。但是檀真太累了，烛也不想生事，所以就忍耐下来了。</p>

这时烛才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个打着赤脚的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眼珠很黑。</p>

“你最好不要碰他。”烛磨着牙威胁道。</p>

从古至今，能看见她的人就没有几个善茬。檀真在她经历过的人里，算是最温和良善的一个。</p>

“我是来帮你们的。”他走到落雨的屋檐下，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撕下一角，浸了冰冷的雨水，敷在檀真的额头上。</p>

他抱着膝盖坐在烛的对面，认真地说：“脑子烧太热会傻掉的。”</p>

烛别扭地和他道谢。</p>

檀真调动体内气息调和毒素，神智抽不开身来应付烛。等檀真的热度慢慢退下去，醒来就看见身边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烛眉飞色舞地和他比划着传说中的龙。</p>

“你醒啦！”烛没轻没重地扑上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还难受么？”</p>

“不难受了。”檀真问她，“这个小孩是哪里来的？”</p>

“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小孩紧张地看着他，“我知道我和你是一样的人。”</p>

檀真冷淡地看着他，“我是什么样的人？”</p>

“在这里，只有我和你看得见她。”小孩吞咽着口水，“他们说，能看见死人的，是阴阳眼。”</p>

“她不是死人，你也不是阴阳眼。以后不要随便和人说这种话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檀真说，“谢谢你帮了我们，我会给你一点吃的作为答谢，现在你该去哪里去哪里吧。”</p>

“我不走。”小孩死皮赖脸地扒住了他的胳膊，坚定地说，“这群人是从北边逃难来的，都饿疯了……孩子被饿死了，他们就会吃孩子的尸体。我留在这里会死的！我帮了你，你要救我！”</p>

“没有你帮，我也不会出事。”檀真说，“放手。”</p>

“我不放！”小孩磨着后槽牙，半是认真半是威胁地说，“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大声嚷嚷你带着个鬼魂！你身上那盏亮晶晶的灯那么值钱，他们会一起杀了你的！”</p>

檀真听见他脱口而出“琉璃灯”三个字，脸色一边，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孩子细瘦的脖颈在他手里像是一根筷子，轻轻用力就会被折断。孩子震惊地看着他，不住地挣扎着。</p>

烛被吓了一跳，失声道，“檀真！”</p>

檀真回过神来似的，松开了手。</p>

小孩咳嗽着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躲开了。</p>

“檀真，你最近杀太多人了。”烛低声说，“这样下去不行，于你心性有损，你会误入歧途的。”</p>

檀真只觉得脑门上的筋突突地跳，胸口的杀意海浪般翻腾，一时间竟然没有力气回答烛的问题。</p>

“让他跟着我们吧。”烛做出了决定，“算是一场修行。”</p>

烛也不等檀真同意，转过去看着警惕得像只小刺猬的孩子，问道，“小孩，你愿意和我们走吗？”</p>

小孩漆黑的眼珠像是一点饱满的墨，他盯着烛看了很久，才点了下头。</p>

“那他以后就是你的师父了。”烛指着檀真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