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化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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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p>

已经深冬，高大的山脉将寒流截断，却也拦不住西南地区一天天冷下来。然而一场新雪过后，纳西寨的山沟里却下起了太阳雨。一反常态的温暖阳光里，蒙蒙细雨笼罩了整片山林。</p>

纳西寨里春意盎然，但天气预报的女主持人口齿清晰地提醒“西南地区将在未来几天出现大面积降温”，两相对比，愈发显得这春暖花开的景象不寻常。</p>

寨子里种了几十年的桃花盛开，沉甸甸地压在枝头，仿佛千重云霞。</p>

“冬日桃花开，”穿着文化衫的旅客站在一树芳菲下，掏出手机拍了十几张照片，缺心眼道，“这一定是在暗示我要走桃花运了！”</p>

一群人围着桃花树搔首弄姿，三百六十度展示被自己大脸遮得所剩无几的桃花树。</p>

几个穿戴着银饰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袋，一言不发。他们的脸皱巴巴的，满是被岁月磋磨的痕迹，指节因为经常接触旱烟而发黑。</p>

有个小孩子从他们身边跌跌撞撞地往桃花树下跑过去，却被其中一个拉住了。小孩子扭着身子就要哭，被老人塞了一块饴糖堵住嘴。</p>

“去和大祭司说一声。”有个老人在栏杆上敲了敲烟枪，抖落几粒火星，“现在管事的叫什么来着，特调局？”</p>

——</p>

京州，特调局。</p>

裴雪听投影出三张照片，一张是人满为患的大礼堂，上头挂着横幅“聆听神的声音，贯彻神的意志”；另外两张则是白鹭公馆十三号和京州大学真理桥。</p>

“目前为止，这是我们所知悉的黄昏议会策划的三起阴谋。后面两起我就不细说了，刚发生不久，相信各位都还不那么健忘。”裴雪听说，“至于第一起，影响最大，程度最恶劣，牵连人数最广。”</p>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模人样的物种，谁也没把尾巴和角露出来，屏气凝神地听裴雪听做汇报。檀真坐在离陆吾最近的位置，低头翻着卷宗，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那张照片。</p>

“近二十年来，京州警方破获的最大一宗邪教案件。”裴雪听调出几张照片，有惨烈的车祸现场，也有烟尘遍布的火灾后房屋残骸，如果图片有声音，这些照片一定浸满了血淋淋的哀嚎。</p>

“很多人被这个邪教蛊惑，认为自己洞察世界真理，心甘情愿为了推动世界进程做出一些疯狂的行为。”裴雪听顿了一下，面色如常道，“比如自杀式车祸袭击、烧死自己的亲人献祭等等。”</p>

檀真听见“车祸”两个字，不由得捏皱卷宗的一角。</p>

裴雪听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异常，“这个邪教绵延十年，根深蒂固，京州警方和我们合作，在几年前才打掉了这个毒瘤。邪教核心成员之一，就是前行动科科长银藏。”</p>

陆吾打断了她，“这些我们都知道了，说你们的结果。”</p>

“从中我们不难得出黄昏议会的行动逻辑。”裴雪听干净利落道，“他们从不直接露面，而是扶持某个对社会、对某人心怀怨恨的傀儡，掀起腥风血雨，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p>

枭合上了卷宗，断言道，“傀儡本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意图，至于策划者自己也对背后更深的部分缄口不言。抓再多的人也没有用，他们对黄昏议会的信念感强到不讲逻辑。”</p>

裴雪听切到了下一张幻灯片，上面陈列着一干人等的照片，分别是银藏、姜文远和前段时间被逮捕归案的一群黄昏议会小喽啰。</p>

“所以我摸到了他们的另一个逻辑。”裴雪听抬了抬下巴，“诸位手上有这群人详细的资料，他们都出自各大天师世家，或者师从某个著名散修。除了银藏之外，他们的生活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郁郁不得志。”</p>

信息科科长忽然冒出来一句：“报复社会？”</p>

众人纷纷侧目，不明白这人这时候出来抖什么机灵，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p>

“或者说，改变世界。”裴雪听打了个响指，不无赞同道，“各位试想一下，如果世界和平，没有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那就不会有特调局，得有多少妖怪失业？”</p>

黄昏议会变着花样地作死，归根结底，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一点，再闹大一点。到了最后，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特调局自顾不暇，就轮不到他们说话了。</p>

现有社会秩序如果被破坏殆尽，那就轮到沉寂多年的天师们书写新规则了。</p>

“找长明灯、找青铜棺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前面所有的行动都不过是在铺路罢了。”裴雪听一锤定音，“总而言之，这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好战分子。”</p>

裴雪听这番话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p>

一群妖叽叽喳喳地争论不休，愣是把正经会议造出了辩论赛的效果，你来我往地争着谁比谁嗓门大。</p>

有的说要完善天师信息登记和监控，不能让这群手握利器的危险分子到处乱晃；有的冷嘲热讽说活不是你们干，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得投入多大人力物力；有的忧心忡忡地表示，应该提高就业困难的天师和妖物生活补贴，吃饱喝足谁还造反啊？</p>

还有的直接冷冷地扔下一句“搞那么麻烦干什么？直接全杀了”——这是枭说的。</p>

这句话把会议桌上的人和妖都干哑火了，连檀真都忍不住看他一眼。</p>

“黄昏议会的人，一经确认身份就处决。谁天灵盖硬谁就去。”枭的声音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浸过，带着浓烈的腥味，让妖忍不住胆寒——在座的两个人都不吃这一套。</p>

檀真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翻过一页卷宗。</p>

“那什么，”裴雪听伸出两根手指撑着额头，给出了建设性的建议，“这样的话负责收尸的是不是得扩招啊？我记得这是后勤负责的吧，你们人手够吗？”</p>

陆吾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警告性地瞪她一眼。</p>

“哦不是，”裴雪听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们执行科杀气别那么重，文明社会，还有那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律师闹着废除死刑呢！没事多看看相关新闻，沾沾佛性。”</p>

陆吾无奈至极，抄着文件往她手背上抽了一记，“闭嘴，你个挑事精。特调局又不是屠宰场，把你们那身杀气都给我收一收。”</p>

“哦。”裴雪听揉揉手背，坐下了。</p>

陆吾捋捋思绪，气沉丹田，还没开口就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几句话的功夫，陆吾的神色变了八个度，冷峻得像是九伏天阳台上晾的裤衩，梆硬。</p>

会议室里没妖敢再发出声音，连裴雪听都默默地坐直了。</p>

陆吾“嗯”了几声，挂断电话，把手机连上投影仪，放了一个视频。</p>

镜头摇晃着拍了几秒盖着薄雪的树林，又转到木楼林立的寨子里。寨子中间是一颗枝繁叶茂的桃树，边上围了一圈穿羽绒服的男男女女，不住地惊叹着。</p>

“什么三流旅游宣传片，”裴雪听皱着眉，“这花怎么回事？”</p>

没等她话音落下，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尖叫。一个小伙子鬼哭狼嚎地薅起自己的冲锋衣袖子，暴露出下面大片大片灰色的皮肤来，上面还分布着凌乱的花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