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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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姊妹仨拎着水果罐头去了。一人手里握一本毛主席语录。天还有点毛毛雨。刚进区委大院，家艺就感叹环境就是好。家文、家欢没理她。到武家，鞋子是潮的，继宁妈——宫老师，招呼她们换鞋。穿洞山宾馆专供的简易拖鞋。家艺暗暗称奇。她第一次穿这种拖鞋，白色毛巾布面子，软底，踏上去脚特别舒服。到底是干部家庭。</p>

“不要拘束，都坐。”宫老师朝沙发一挥手。</p>

家艺、家欢再次震惊。三人的皮沙发一只，单人的两只，只在电视上看过。家文带头把罐头放在茶几上，家艺、家欢连忙跟着姐姐，也放在茶几上。宫老师笑说：“还带什么东西。”也没谦让，收下了。“武主任一会儿过来，在书房忙点材料。”在家，宫老师也称丈夫武主任。“继宁出去打球了，马上回来。”宫老师笑呵呵地。</p>

一会儿，武继宁果然抱着篮球进门了。一同进门的，还有汤幼民和朱燕子。这二人手里都拿着“红宝书”。</p>

看来同样有备而来。</p>

何家三姊妹头脑一震，老邻居也来。家欢和幼民过过招，她悄悄握拳头。吓得幼民连忙避着她坐，靠近家文。</p>

“去擦擦汗。”宫老师亲昵地拍拍儿子。这是她和武绍武的独子。家艺盯着继宁看。运动过后的小武哥哥，额头上有汗珠，格外迷人。为什么要擦掉，她不满宫老师的决定。</p>

还有，幼民和燕子怎么也来了。家艺愤恨，输给二姐她尚且有些不忿，这两个不入流的怎么能与她何家艺平起平坐。不看他们。家艺翻了白眼，看头顶的灯。武家的灯都比别人家高级些。家艺脑子中冒出个词：资产阶级作风。但立刻又自行擦去了。武主任是最革命的。</p>

宫老师端水果上来。葡萄、香蕉、西瓜。家欢如获至宝，这就是她来的目的。不客气，挨个吃。家文吃了几颗葡萄。家艺怕吃相不雅观，只掰了根香蕉，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不露齿。</p>

又等了会儿，武主任从书房踱步出来。他走得慢，却很有气度，一步是一步。一身中山装，半旧的，但在田家庵区依旧不常见。宫老师招呼了一声，去做饭了。朱燕子连忙起身说要去帮忙。“不用，你们聊，”又笑着探探头向里屋，“这个继宁，换个衣服这么磨蹭。”朱燕子只好坐下。家文和家艺对看一眼，心照不宣。朱燕子也是来竞争的。家艺眼白对燕子。家欢只顾吃。</p>

幼民翻着毛主席语录，两腿并拢，做小学生状。他也是继宁哥的朋友。准确点说是：跟屁虫。</p>

继宁来了，风风火火的。穿着件背心，前面印着两个红字：中国。武主任批评他：“客人面前，像什么样子！没有衬衫？”</p>

“热。”继宁摸后脖颈，还有汗。</p>

“别人怎么都不热，就你热？你就能主动脱离人民群众？没有衬衫？套起来！”下马威，在座的都被震住了。继宁嘟囔着，换了件白衬衫来。家艺偷瞄他。小武哥哥穿什么都好看，都精神。</p>

武主任换了笑脸，但还是有距离的，招呼孩子们：“你们吃，别停，革命工作不能停，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p>

幽默，众人笑了。</p>

“你们都是继宁的朋友，我愿意跟年轻人接触，多了解了解革命现状，你们知道，今年，我们国家已经失去了两位伟人。”说到这儿情绪有点悲伤，顿一下，继续，“所以革命的接班人一定要锻炼好自己，将来好接班。”</p>

众人都说是。</p>

家艺为求表现，抢先冒出来：“武叔叔，祝您生日快乐！”伸出手，要握。武主任有些意外，但立即和蔼地笑：“谢谢这位小同志，革命人永远年轻，不过生日，都是继宁乱传达。”</p>

继宁申辩：“爸，没乱传达！”</p>

家艺坐下来，一颗心怦怦跳。老实说，她有些失落，武主任叫她“小同志”，似乎并不记得她名字。</p>

嗨——家文、家艺、家欢、家喜……也难怪，她家的名字都太难记。容易混淆。除非叫小玲。可家艺又不愿意从姊妹的队列里独立出来。不光荣。</p>

朱燕子名字好记，两种动物的组合。脸盘子也有点猪相，胖头大耳。家艺瞧不上她。</p>

菜摆好，“你们对当前的形势怎么看？”武主任端着腔调问。</p>

朱燕子做了个举手的动作，武主任点她一下，燕子进一步，一本正经答：“形势是大好的，不过‘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是两条根本的原理。如果怀疑这两条原理，那就什么也做不成了’。”</p>

后面半句是毛主席语录。</p>

武主任一拍沙发扶手：“好！”除了朱燕子，其余人都吓了一跳。武主任指着燕子，“出自毛主席，《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你是朱会计的女儿？理论水平很高嘛！”燕子莞尔，露出娇羞姿态。但本来长得就不大如意，一娇羞，反倒突出了五官的缺点。继宁不喜欢，看得直缩脖子。</p>

家艺毛主席语录背得不多。她不是不背。是记忆力不佳，背了也记不住。见燕子出风头，她有些着急。</p>

家欢记忆力却很好。她不愿落下风，张嘴就来：“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也是毛主席语录，出自《关于情况的通报》。但有点文不对题。武主任笑笑，宽宏大量地：“小同志，各级领导同志的心就不用你来操啦，管好你自己，武装好你自己。”</p>

家欢不甘心，急说：“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p>

武主任满意：“这话对，出自《实践论》，但关键是怎么看，就比如我们这次聚会，你怎么看？”</p>

从理论到实践，家欢还没掌握。聚会就聚会，吃饭就吃饭，还能怎么看，她觉得武主任真是高深。继宁听不惯他爸掉书袋，道：“爸，能不能别为难我的朋友。”</p>

武主任转脸，看儿子，变色：“荒谬，这叫为难？这叫政治生活，你就是思想觉悟一直无法提高，才无法进步，你的朋友是在帮助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