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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寻常人家弟弟都随哥哥起名不同,他们家是最小的弟弟先被皇上赐了名,两个哥哥才随他起的名字。</p>
“他”说,“君子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尔区区一介顽童,握有几筹,敢起这样名字?”</p>
程无怨一下就懵了。</p>
这,这叫什么问题?这让他怎么回答?</p>
“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有空多出去走走,连旁人一些小小讥笑都受不住,还谈什么落井下石,趁人之危?”</p>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p>
是对自己不满意,觉得他很差劲吗?</p>
程无怨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连怎么坐下来的都不知道。</p>
就见“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递到弟弟手上,“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学着收拾。你叫程笈,笈乃书箱,能用来装墨水的,可从来不是脸。”</p>
然后“他”就路过了他们兄弟,继续考问起其他人。</p>
直到一屋子孩子都问过了,“他”才回到永泰帝面前,神色淡然的复命。</p>
永泰帝笑问,“你不多留一会儿,再指点指点你那两个侄儿?”</p>
“他”淡然道,“不必。有皇上亲自挑选的先生教导,再学不好,就是他们自己没造化了。”</p>
程无怨原本期待的看着男子,听着这话,瞬间心里一凉。</p>
他就这么不愿意跟他们多说几句么?</p>
忽地皇上说出他的心声,“你难得回来一趟,真的不多指点几句?要不这样,程家大郎,你来请教请教你叔父。”</p>
程无怨再看一眼老皇上不达眼底的笑脸,忽地一阵心惊肉跳。</p>
世家大族的孩子,没有单纯的权力。</p>
父亲在他进宫的头一晚,就告诉过他,他和二叔终生无子的真相。</p>
那么皇上为什么一直扣着不许“他”回来,又为什么会突然带“他”过来,考问他们兄弟两个?</p>
来不及多想,程无怨已经尽他这个年纪,仅有的智慧,涨红着小脸大声道,“我们兄弟资质愚钝,只怕当不起英王教导,就在宫中随着夫子们学习,便很好了。”</p>
“他”微微一怔,眼神中快得来不及看清的,掠过一抹赞赏,或许也有点伤心和失落。</p>
程无怨敏锐的感觉到了,心里有点涨涨的难过。</p>
但永泰帝却是笑了,“哎哟,这孩子怎么这样!”</p>
“他”摇头笑笑,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总算是随着永泰帝一起走了。</p>
等程无怨回过神来,才发觉手心冰凉,背后已被冷汗浸透。</p>
回了家,程峰听说这件事,摸摸他的头,“难为你了。”</p>
可他又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到底什么也不说了。</p>
当夜,永泰帝驾崩了。</p>
这个逼着他们一家分离,总说要死,又死不了的皇上,终于死了。</p>
九皇孙众望所归,顺利登上了皇位。</p>
被程无怨打了一顿的小金枝,那个高弘,果真成了东宫太子。</p>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皇上临死前,突然赐死了九皇孙的生母,四皇子妃,令其为四皇子殉葬。</p>
要说四皇子十年前就死了,要殉葬十年前就该殉葬,为什么一定要在传位九皇孙时呢?</p>
大臣们觉得,大概皇上是怕四皇子妃做了太后,会外戚干政吧?毕竟,九皇孙的正妃,如今的皇后,也是四皇子妃指定的亲戚之女。</p>
可十年前的那一场宫变,四皇子妃早吓破了胆。娘家也没多少得力之人,怎么看,也不象能兴风作浪之人。</p>
再说九皇孙生性淳厚,皇上临死前突然来这么一出,只怕九皇孙,如今的新帝,心里是会存下疙瘩的。</p>
他不能对死去的皇帝不敬,但日后祭祀怀念这位皇祖父时,能有多少真心,就很是微妙了。</p>
至于英王,英王那天也在场。但连材公公说,皇上惦记边关,命他即刻返回平凉府,不要为了国丧耽搁,给西胡可趁之机。</p>
嗯,以上这两件事,赐死四皇子妃和放英王离开,都是连材公公替临终前的皇上说的。</p>
因为那时的永泰帝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很难说清楚话了。</p>
只有侍奉他最久的连材公公,最能明白他的心意,而这样的事,确实也挺符合皇上一贯的脾气。</p>
他一向看英王府不顺眼。</p>
就算英王替他打下了平凉府,立下这么大的功绩,除了头两年他看人家顺眼些,后头仍是对人家疑心重重。要不是首辅王恽王大人一直拦着,只怕早把人调回京城来了。</p>
所以这会子赶他离开,是怕他在皇权交接时,手握重兵,对新帝造成威胁吧?</p>
至于四皇子妃,只能说她自己倒霉了。</p>
本以为还能当个皇太后,威风几年,谁曾想刚听到儿子继承王位的大喜消息,就听到这样大悲,还真是怪可怜的。</p>
可不论世人怎么评说,先皇,永泰帝订下的事情,都得照章进行。</p>
于是,四皇子妃在当夜,就被逼含恨饮下杯鹤顶红,死了。</p>
而次日一早,城门刚开的时候,千里迢迢被召进京城的英王,连和家人团聚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就顶着风雪,再度踏上了归途。</p>
于是,程无怨兄弟两个,连送别的机会都没有,昨天才刚见了一面,可今早醒来,人已远去。</p>
程无悔很后悔,也很伤心,“昨天,我不该犯错的。要不,你也不会说那样的话……他会难过的吧?”</p>
程无怨也后悔,也伤心了。</p>
当时,虽然有老皇上看着,可他为什么不能想出别的,更好的应对方法呢?就那么直冲冲的说不要他的教导,可他,他根本不是这么想的!</p>
他都不知有多崇拜他,多尊敬他,多想听他的教导,哪怕要打他骂他,也是好的,他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呢?</p>
突然,他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p>
“糟了!还有给小三买的东西呢,这些东西还没给他呢?”</p>
程无悔也慌了,“其实我,我也有给小三准备。他不是身子不好么,我把私房都拿去给他买补品了,这下可怎么办?”</p>
兄弟俩没法子,只得去找他们的爹爹了。</p>
程峰不在,程岭先回来了。提着两只鸟笼,眼神复杂的看着两个孩子。</p>
“这是你们小弟弟给你们带的,他就是因为想去给你们抓这个,夜里吹了风,才生了的病。”</p>
笼子里,是两只草原上的百灵鸟。远没有大户人家豢养的美貌,但在草原上,只有最灵敏的小伙子,才能抓到这种鸟,送给心爱的姑娘,表达他们最衷心的爱意。</p>
小三郎自然不明白这些情情爱爱,他只为了表达心中对两个小哥哥,最大的好感与善意,才选择在贫瘠的西北,去捕捉这种会唱歌的鸟儿,送给他从出生起,就分别的两个小哥哥。</p>
程无怨和程无悔捧着他们各自的礼物,躲进屋哭了。</p>
他们其实都有点妒忌这个小弟弟,甚至讨厌他。</p>
就因为身体不好,所以他就能独占着爹娘,在他们身边长大么?</p>
十年,整整十年了,他们长这么大,除了不记事的时候,就是现在,才见了他们亲生的爹一面。至于他们的娘,长什么样儿,他们都还不知道!</p>
可是,</p>
可那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小弟弟啊,听说生下来,太医差点都没救活的小弟弟。</p>
长到这么大,他可能都没吃过有整颗新鲜虾仁馅的馄饨,有荸荠的狮子头,甚至都不会挑鱼刺,也没看过繁花似锦的京城。</p>
他们怎么能这么坏,妒忌这样的小弟弟,还不喜欢他呢?</p>
“哟,我们这是来得不巧么?怎么遇到发大水了?”</p>
一个二十多岁的清丽女子,脱下素日的宫装,扶着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笑吟吟站在了门外。</p>
小哥俩迅速抹去眼泪,惊喜跑了过去,“大姨,三舅舅,你们,你们怎么出宫了?”</p>
宁萱笑着拿帕子给他们擦擦小脸,悄声道,“皇上驾崩了,新皇总得放些老人出宫,以示天恩。象我这样的老太婆,和你们三舅舅自然不好赖在宫中吃白饭了,便给赶出来了呀。不许笑,不许笑!眼下可是国丧呢,要笑只能躲起来偷偷笑啊。”</p>
小哥俩不笑了。</p>
程无悔不满的认真道,“大姨才不是老太婆,漂亮极了!三舅舅也不是吃白饭,有用着呢!来坐,快坐下!”</p>
宁绍枞,给辛姨娘害得中毒昏迷,在宫中做了多年药人的顺哥儿费力的微笑着,一字一句道,“舅舅,不吃白饭。舅舅,大姨,回江南,做事。”</p>
宁萱解释道,“这回多亏了英王,趁宫里事多,走前先把我们俩除了宫籍,弄出来了。他赶着离开,也是怕人追究,所以我和你们三舅舅现在也不好去辽东找叔婶,便打算回金陵老家。横竖你们另两个舅舅都在江南,尤其二舅舅,还去了江南水师效力,你们三舅舅想去帮他的忙,这也是他们哥俩从小的约定。”</p>
程无怨小大人般,拍了拍宁绍枞的肩膀,“三舅舅你这些年一直默念心算,比人家打算盘还快,肯定能用上的。”</p>
宁绍枞笑着点头,“三舅舅,要有用!你们也要,有用!”</p>
程无怨又回房,捧出一匣子私房,“三舅舅是男子汉,能自己建功立业,这些东西就给大姨了。你回去之后,若遇到好人就嫁。若遇不到,就在家里吃好喝好,穿得美美的,别委屈自己。别担心将来,往后有我们哥俩养着你呢。二郎的钱拿去给小三买补品了,这个就算我们一起送你的。”</p>
宁萱捂着嘴,笑出了眼泪,“哟,我这还有晚辈送私房了么!”</p>
程无悔抱着她,替她抹去眼泪,“大姨别哭,别听那傻大郎的。成天躺家里吃吃喝喝,有什么意思啊?你医术这么好,回去开个药铺吧。到时你就拣那看得顺眼去瞧,看不顺眼的就不去瞧,铺子不赚钱也没什么,横竖有我们呢。”</p>
宁萱心中一片酸软,哽咽道,“好,大姨都记着了。将来,我就靠你们了。”</p>
……</p>
事不宜迟。</p>
尤其这几年宁萱宁绍枞姐弟二人在太医院颇有名声,迟了恐怕继位的新君或哪个贵人点名要他们留下。于是,刚从宫中接出二人的程峰,又赶紧收拾行囊,将二人送上了南归的马车。</p>
只临别前,宁萱给小哥俩一人留下一瓶,选用宫中最好药材,亲手做的保命药丸。</p>
“离了宫中,这样的好药,可能大姨以后终其一生也做不出来了,可要收好。”</p>
而宁绍枞,给了他们一人一包毒药。</p>
全是这些年,太医用在他身上的毒药留存。</p>
久病成医,许多毒药其实也能救命的。他相信这两个善良的外甥,并不会滥用。</p>
可是,收着大姨和三舅舅的礼物,程无怨心中,却有着莫名的失落。</p>
连三舅舅这样的药人,都想着给他们礼物,为什么那个娘,从来没有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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