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子亡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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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二十一分，省理工大学环境学院，八楼副院长办公室。</p>

作为丁震的秘书，吴琼日常的工作之一就是照顾对方的饮食。每天中午，她都会按照丁震的吩咐订好盒饭并送到办公室的里间。丁震会一边吃饭一边查阅些专业资料，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所以吴琼必须在外间等待。等丁震吃完饭了，他就会打一个电话通知吴琼进屋收拾饭盒，而他自己则会利用剩下来的午休时间小憩片刻。</p>

可今天的情况却有些奇怪。吴琼十一点半就把盒饭送到了屋里，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丁震仍然没有打电话给她，这使得她不由得暗自担心起来：这个人该不是又忙着工作忘记了吃饭吧？他的胃已经有些毛病，这么饿着对身体可不好啊！</p>

有了这样的担心之后，吴琼就越来越坐不住了。虽然明知道丁震非常讨厌工作状态被打断，她还是决定要进屋看一看，无论如何都要督促对方把饭先吃了。</p>

于是吴琼便起身来到里屋门口，她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两声，静待屋中人的回应。</p>

可是十来秒钟过去了，屋里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吴琼又继续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同时柔柔地唤了一声：“丁教授？”</p>

屋里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好像根本就没人存在一样。</p>

难道是睡着了？吴琼皱着眉头暗自猜测，同时心中又浮起另一层忧虑：已经入秋，如果衣被没有盖好，那可是很容易着凉的！</p>

既然如此，吴琼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然后将屋门慢慢向里推开，整个人也跟着闪进了屋内。</p>

令她颇感意外的是，丁震并没有睡着，他甚至也没有在工作。这个中年男子正端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地、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但视线的焦点又显然没有落在某个具体的物体上。</p>

吴琼看出对方不知想些什么想出了神。她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之前送来的那份盒饭果然还放在办公桌上，一口也没有动过。</p>

“丁教授。您怎么还没有吃饭呢？”吴琼带着嗔怪而又心疼的语气问道。</p>

丁震的眼珠木木地转向吴琼，像是刚刚觉察到有人走到了身边。他的目光仍有些发直，显然还没有从莫名的思绪中完全摆脱出来。</p>

“知道您忙，但是吃个饭能耽误多少时间呢？”吴琼伸手试了试饭盒，“您看看，已经冰凉的了——我去找个地方热一热吧。”</p>

“不用了。”丁震一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一边想做出阻止的动作。不过他的胳膊仅仅抬起一半，便又软软地垂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p>

“您怎么了？不舒服吗？”吴琼感觉到异常，她连忙放下饭盒，绕过办公桌来到丁震的身边。</p>

丁震再次微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用一种嘶哑的、像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我没事……你出去吧。”</p>

吴琼却越发地不放心了，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没有发烧吧？”</p>

女人柔软的触感中又带着温暖的感觉，让丁震的身体禁不住微微地震颤了一下。他抬起目光看向吴琼的面庞，那是一张柔美细腻的女人的脸，正与他挨得如此之近，近得几乎要闻到那片醉人的芬芳。</p>

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但丁震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像是刻意要躲开对方似的。</p>

吴琼发现对方的体温基本正常，便略略地松了口气。同时她注意到了对方躲避自己的动作，心中又禁不住泛起一阵酸楚。她相信自己并不是一个令人反感的女人，可为什么面前的这个男子总是不愿接受自己的亲近？甚至于像这样完全发自内心的关怀也会让他避之唯恐不及？</p>

好在多年来，她对这样的场面也算是习惯了。她早已不想奢求太多，只要能陪在这个男人身边，默默仰望着他的工作和成就，也就能满足。</p>

吴琼发出无声的轻叹，转身想要离去。可忽然间她又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则紧紧地盯在了丁震的脸上。</p>

此时正是日照最为强烈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处直射进来，给坐在窗前的丁震罩上了一层眩目的光圈。而在丁震的眼角处，分明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阳光中微微地闪烁着。</p>

吴琼的心一阵触动。作为女人，她当然知道那些闪烁的东西会是什么。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丁震的脸上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情绪。多年来，她都以为这个男人心中除了工作的热情之外，再也容不下半点其他的情感。她甚至怀疑对方血肉的身躯中包藏着一颗机器构成的心脏，这使得他无法产生任何的感情和私欲，就是流遍全身的热血也无法将他融化。</p>

可这样的人居然也在流泪。为什么？吴琼难以控制地，既担心同时又无比期切地思忖着：会是为了我吗？</p>

吴琼惘然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句：“丁教授，你怎么了？”她口中的“您”变成了“你”，当她看到丁震眼泪的那时起，构建在他们之间的那层无形的壁垒似乎便已经消散了许多。</p>

“你出去吧……”丁震眼边的泪水还没有散去，嘴角却又泛起了浓浓的苦笑，“你在这里也帮不了我的。”</p>

可他越是这么说，吴琼心中的某种情感越是强烈。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在自己面前显示出无奈而又悲伤的神色，这应该才是他最真实的面目吧？他的心脏并不是机器，那里甚至比正常人的还要柔弱，只是有一层坚固的外壳罩住了他的心，让别人无从靠近。</p>

现在那层外壳终于打开，这正是自己亲近对方最适宜的时机。人在越脆弱的时候便越容易接受别人赐予的情感，不论男女，都是如此。</p>

于是吴琼反而往前更加走近了一步。她用自己柔软的手指抚过对方的眼睛，然后轻声地说道：“也许我确实帮不了你，但我至少可以留下来陪你。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虽然你从来都不说。”</p>

丁震闭上了眼睛，却无法阻挡更多的泪水从吴琼的手指间滚落出来。那些泪水仿佛打在了女人的心头，令她愈发地动容。她忽然俯下身，用嘴唇深深地吻在对方的眼角，一种又苦又涩的滋味在她的口中蔓延开来，但她的心中却反而泛起一阵甜蜜。</p>

因为那男人终于没有再拒绝她。</p>

是的，丁震非但没有拒绝，他甚至还仰起脸来迎合着对方。那温润的嘴唇给他带来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他轻嗅着女人肌肤处传来的芬芳，一种压抑了多年的欲望又慢慢地萌出了新芽。</p>

那是人类最为原始的欲望，但在他心中却被残忍地禁锢了那么多年。他只能靠疯狂的工作来麻醉自己，用寒冰般的壁垒把那欲望和真实的世界隔绝开来。</p>

他也有情感，他也想去爱，但是他不敢。他怕那情感会毁了自己，更会毁了别人。</p>

可是今天，当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被剥开之后，他的防御力也随之轰然崩塌。因为他已经不用再考虑后果了。</p>

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会再有任何后果。</p>

吴琼敏锐地捕捉到了丁震内心深处的变化，她用更加热烈的吻回应着对方。从眼角到脸颊，从脸颊到嘴唇，冰凉的泪水浸润了他们的肌肤，但却无法浇灭他们蓬勃燃起的炽热情感。</p>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丁震的泪水止住了，吴琼的泪水却又落了下来。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泪水，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在宣泄着难以抑制的酸楚。</p>

“你喜欢我的，你明明喜欢我的……”她在泪水中含糊不清地倾诉着，“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p>

丁震无法回答，他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了女人的身体。而吴琼也顺势跪倒在地上，把整个上半身都倒在丁震的胸怀中，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起来。</p>

丁震埋下头，鼻尖扎在女人的脖颈处，默然无声。那么多年了，他的怀里终于抱住了一个女人。而且那的确是他最钟爱，甚至连梦里也会时常见到的女人。</p>

他只敢在梦里拥抱对方，而现在那梦中的感觉却变成了现实。</p>

女人纤细秀丽的背部随着哭泣而微微地起伏着，而一对乳房则正压在丁震的腿上，虽然隔着紧身毛衣，但后者还是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种丰满和柔软的感觉。</p>

带着被压抑多年的本能欲望，一股热流慢慢地在丁震的两腿之间聚集。而吴琼很快就觉察到对方的变化，她停止了哭泣，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丁震。</p>

丁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忽然揽住了对方的脖颈，冲着那丰润的嘴唇疯狂地吻了下去，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也探进了女人的衣口，占领了那一片软绵绵的山岭。</p>

吴琼发出娇美的闷哼声，她积极地回应着对方，用手在对方的两腿之间抚摩着。那股热流已越来越旺盛，似乎没有任何障碍能够再阻拦住他。于是吴琼轻轻地解开了丁震的腰带，将那团火一般的激情释放了出来。</p>

丁震感受到女人柔软的掌心正触摸着自己最敏感的部位，他禁不住轻声地呻吟起来。同时他听到吴琼在自己耳边娇喘着问道：“你喜欢我吗？”</p>

丁震已经腾不出精力去回答，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p>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吴琼露出醉酒一般的痴迷神色，“那你把我拿走吧，我是你的。”</p>

说话间，她自己褪去了那件紧身的毛衣，然后又把手伸到背后，解开了胸罩上的搭扣。随着内衣的飘落，她那美轮美奂的胴体便完全展现在了丁震的面前。</p>

丁震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他蓦地愣住了，那片雪白的场景如同电流一般击在了他心头，带来了撕心裂肺般的刺痛感觉，同时也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屈辱的闸门。</p>

他已经说不出那是多少年之前，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上中学。那天下午他因病提前回到了家中，当他打开屋门的时候，眼前便是几乎同样的一片雪白。</p>

雪白的女人的胴体，被一个黝黑的男人压在身下。那黑白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他留下了永远也无法磨灭的残酷印象。</p>

女人是他的母亲，而男人却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从来不会这么早回到家中。</p>

他的记忆在那片雪白面前似乎就中断了。他想不起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他最后的印象便是母亲那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出去，你快出去！”</p>

当那叫喊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那股喷薄欲发的热流便在瞬间冷却了下来，所有的激情都消失了，痛苦和屈辱占据了他的全部情感。</p>

吴琼感受到了丁震身体上的萎靡，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既惊讶又失望的表情：“你怎么了？”</p>

丁震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赤裸裸地丢在了闹市中心，多年来恪守的尊严在顷刻间荡然无存。</p>

那是一个男人最基本的、绝对不能被侵犯的尊严，为了捍卫这份尊严，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p>

他可以在十年的漫漫岁月中不去亲近任何女色，因为他曾因此饱尝过尊严遭受羞辱的深切痛苦。</p>

“原来你不是个男人。”他永远忘不了那个女孩对他说过的这句话，更忘不了浮现在女孩脸上的既得意又轻蔑的表情。在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夜，这表情就像是一把尖锐的锥子，轻易间便把他骄傲的外表刺得粉碎。随后，极度的屈辱使得他的血液从下身开始反向涌上了脑门儿，并且酝酿出一种足以摧毁一切的可怕的愤怒情绪。他憎恨那雪白的躯体，似乎那是世界上最丑恶的缩影，其中更映射着他屈辱的印记，终其一生也难以磨灭。</p>

于是他向着那具躯体猛扑了过去，用双手死死地卡住了对方的喉咙，宣泄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懑。直到那女孩的眼泪、鼻涕甚至是屎尿全都失禁而出的时候，他才终于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有着雪白躯体的女人正渐渐地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不得不挖空心思去掩饰自己冲动的罪行……</p>

从此他不敢再接近任何女人，哪怕是吴琼这样痴心一片的崇拜者。他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硬壳下，守护着自己的尊严，也是守护着十年前那段血腥的秘密。</p>

然而命运终究不肯放过他。当那段隐秘被人揭开的时候，他内心的堡垒也在绝望的气氛中崩塌了。于是压抑多年的情欲再次被点燃，但可悲的是，这情欲最终仍把他甩向了那个似曾相识的尴尬境地。</p>

他还能说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爱的人面前闭上眼睛，活像是一只把脑袋扎进沙堆里的可怜的鸵鸟。</p>

吴琼当然无法知晓丁震内心里那些复杂的情感世界。她只以为对方身体上的变化是由于自己还不够好，这种想法让她变得无比忧伤，先前的喜悦又化作了摇摇欲坠的泪水。</p>

“你不喜欢我了吗？”她忐忑不安地问道。</p>

“是的，我不喜欢你！”丁震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我讨厌你！你赶快出去，我根本不想见到你！”</p>

吴琼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丁震，想要把对方上下都看个通透似的。而丁震此刻却垂下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接。</p>

“我不相信。”吴琼抬起下巴，挑衅一般地把脸凑得更近，“你喜欢我，你为什么要骗我？”</p>

丁震还没来得及回答，吴琼忽然又俯下身去，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丁震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动作——她轻轻张开了自己的嘴唇，将对方那失去了雄风的软根含在了口中。</p>

丁震只觉得一股暖流又重新注入了他的体内，并且气势汹汹无可抵挡。在那个瞬间，他的大脑中变成了空白的一片，所有的往事、所有的罪恶和屈辱都不复存在。他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被赤裸而又纯净的爱欲紧紧地包裹着，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到他。</p>

吴琼急促地喘息着，感受着对方在自己的身体里膨胀变大。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男人，她甚至相信对方永远都不会再离开她。</p>

……</p>

那一刻缠绵不知持续了多久，激情过后两人也还紧紧地抱在一起，难舍难分。直到外屋的电话铃声响起，才把他们从两个人的世界拖回到现实中来。</p>

吴琼柔弱无力地站起身来：“我该接电话去了。”先前的疯狂劲头此刻已随着余韵慢慢退去，女人身上又呈现出一种惹人怜爱的娇羞状态。</p>

丁震点点头，目送着女人款款而去，那具雪白的胴体闪耀着圣洁而唯美的光芒。</p>

片刻后，吴琼接完电话回到了里屋。</p>

“是谁？”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激情耗尽了丁震的体力，他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这两个字来。</p>

“校保卫处的，问你在不在。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却又不说。”吴琼淡淡地回答着，很显然，她并没有把这通电话放在心上。她的思绪或许还沉浸在那番美好的回味中吧？</p>

丁震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同时夹杂着悲伤、痛苦和绝望。这与他脸上仍然残留着的幸福感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女人正忙着穿衣服，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p>

“把盒饭拿去热一热吧，我饿了。”片刻之后，丁震故作平静地说道。</p>

“好的。”吴琼俏皮地一笑，“我以前还真以为你是铁打的身板，不但无欲无求，而且能不吃不喝呢。”</p>

丁震不再说什么，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带着贪婪而又不舍的神色。</p>

吴琼显然误解了丁震的情感，她的脸一红，有些局促地拿起饭盒向屋外走去。</p>

“我一会儿就会回来。”这是她最后丢给丁震的话语。</p>

大约十五分钟后，吴琼从食堂的方向往环境工程系所在的节能大厦走回来。她的手里端着那份热腾腾的盒饭，心情也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般，充满了温柔的煦暖感觉。不过当她拐过一个弯，来到大厦近前的时候，眼前出现的一番奇怪的景象却让她愣在了原地：大量的警察和警车聚集在大厦的周围，几乎把整幢的节能楼围了个水泄不通。</p>

“出什么事了？”吴琼走到外围看热闹的人群中，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p>

“我也搞不太清楚。好像是警察来抓人，又好像是楼上有人要自杀。”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从他的穿着来看，应该是广场停车场的保安。见吴琼的目光茫然找不到目标，他又伸长手臂往高处指了指，“你看，八楼那个地方，看到人没有？”</p>

吴琼顺着小伙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个人影正站在八楼某个房间的窗沿上，他所处的地点已是窗沿最边缘的位置，几乎是一阵风都有可能将他吹落下来。</p>

吴琼“啊”地惊呼了一声，手中的饭盒打翻在地上。他身旁的小伙子忙不迭地躲了一下，同时讶然问道：“你怎么了？”</p>

吴琼没有心情和他解释，她慌乱无措地挤出人群，向着大厦的入口处冲去。然后很快就有两个警察抢过来拦住了她：“对不起，现在大厦禁止出入。”</p>

“不行，你们让我进去，我是他的秘书，我是他的秘书！”吴琼语无伦次地叫喊着，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八楼窗沿处的那个男子，脸色苍白。</p>

那男子正是丁震。他此刻也看到了吴琼，于是他那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p>

自己仍然站在这里，也许就是在等这个女人吧？虽然只是远远地见到她的身影，但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p>

也许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自己十年前为什么没有遇见她呢？否则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吧？</p>

丁震不敢沿着这个假设细想下去，因为那会让他承受到如撕裂一般的心肺之痛。</p>

无论怎样美好，无论怎样令人期待，无奈一切都已经晚了。</p>

他又抬起头，看向空中那璀璨的太阳。刺目的光线让他的眼前出现了杂乱而又绚丽的幻彩，仿佛开启了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p>

“再见。”他轻轻地嗫嚅了一句，像是对自己所说，又像是对全世界所说。然后他轻轻一跃，向着窗外跳了下去。</p>

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所有的感官几乎都已封闭，唯有那女人痛彻心扉的叫喊声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p>

“不！！！”</p>

他很想为这喊声再停留片刻，但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p>

随着丁震落地时那声沉重的闷响，吴琼的身体也软软地倒了下去。旁边的警察连忙把她搀扶到圈外，一边急救一边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p>

另有几个人却向着丁震坠落的地点聚拢过去。其中领头的正是刑警队长罗飞，他一边蹲下身验明了丁震的身份，一边吩咐身后的尹剑等人：“把好大厦的各个出入口，里里外外给我彻底地搜查一遍。”</p>

“是！”尹剑带着警方的大队人马按照罗飞的命令执行去了。而这时人群中一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慢慢地跪在了丁震的尸体面前，他长时间地看着那张破碎的面庞，神色有些惘然。片刻之后，他竟然伸出手去，掐在了尸体的人中部位。</p>

“老黄，你干什么？”罗飞觉察到那男子的异常，连忙低声地喝了一句。</p>

那男子正是十年来一直苦追着“一·一二”案件的黄杰远。他的情绪却已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不仅对罗飞的呵斥充耳不闻，反而又腾出另一只手来扯住了丁震的上衣领口。</p>

“你醒醒！你给我起来！”他用一种被压抑过的声音咆哮着说道。</p>

罗飞皱起眉头，冲身后的干警使了个眼色：“快去把他拉开。”</p>

两个年轻的干警从两侧搀住了黄杰远的胳膊，强行把他拉离了丁震的尸体。黄杰远狂躁地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p>

罗飞提高嗓门吼了一句：“老黄，请你冷静一点！”</p>

这一声如同当头棒喝，终于让黄杰远清醒过来。后者的动作和神色都在慢慢地平定，但同时却有两行浊泪滚过了他的脸庞。</p>

“我只是想问问他——”良久之后，他用嘶哑的嗓音说道，“问问他，我等了他十年，他为什么连一天都不肯等我？他为什么不敢和我面对面地说清楚？”</p>

罗飞默然叹了一声，他走到黄杰远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原本他还想说几句，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p>

此后的几个小时内，警方把节能大厦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个遍，全楼的监控录像也反复调看，但并没有发现Eumenides的任何蛛丝马迹，看起来他就根本没有在这幢大厦里出现过。</p>

但罗飞相信Eumenides一定已经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来”过了，否则便无法解释丁震为何会在与警方交锋之前就登上了八楼的窗沿。要知道，虽然罗飞等人对“一·一二”血案的分析最终把丁震锁定为重大嫌疑人，但警方也并未掌握丁震涉案的具体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丁震却出人意料地主动赴死，这说明在警方到来之前他一定经历过了什么，正是这段经历把他逼到了不可挽回的绝望境地。</p>

直到下午四点钟左右，罗飞预测中的“经历”终于被找到了，那是保存在丁震手提电脑中的一段网络聊天记录。</p>

与丁震聊天的人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网名设置为“Eumenides”，他的第一条信息发送在中午11：35：32。在丁震的作息时间表中此刻正是午饭时间。</p>

那是一条死亡通知单，和警方收到的书面稿相比，这条通知单中注明了具体的受刑人。</p>

死亡通知单</p>

受刑人：丁震</p>

罪行：故意杀人</p>

执行日期：十一月七日</p>

执行人：Eumenides</p>

11：36：27，丁震给出了回复：“Eumenides？你到底是谁？”</p>

11：36：53， Eumenides：“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曾经做过什么。”</p>

11：39：11，丁震：“你这是在恐吓我吗？我会报警的。”</p>

11：39：31， Eumenides：“你不用多此一举，警方很快就会来了。”</p>

11：39：43，丁震：“你什么意思？”</p>

11：40：52， Eumenides：“我能够找到你，警方当然也能够找到你。”</p>

11：41：35，丁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p>

11：43：45， Eumenides：“十年前，一月十二日，你杀死了一个女大学生。然后你处理了她的尸体，把其中的大部分扔进了你住所背后的宝带河里，其他一些肉片和头颅等等则分抛在市内各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