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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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少连没有不应的道理。</p>

这个年节起初过的尚且平顺，施老夫人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些，天气还算暖和，一家人拥着施老夫人还去园子里看了一回雪中梅景，也算是其乐融融。</p>

哪知新年一至，就有衙差拿着牌票，来敲蓝家的大门，蓝可俊还在家中喝酒，就被官差捉住，套了枷锁，被衙役牵去。</p>

蓝家满门都是第一次见差人上门，俱是胆战心惊，目瞪口呆，蓝可俊连声喊冤，求饶作揖，不知哪里出了岔子，那差人用铁链拴了便拖走，田氏跌跌撞撞跟在后头发问，塞了银子，那差人才说，是市舶司抓人。</p>

市舶司管的是海外诸国的朝贡交易，征榷抽解，什么时候跟蓝可俊搭上关系了，那差人两眼一翻：“我们只是奉命抓人，你问为什么，还去市舶司问。”</p>

这大过年的，市舶司也算是个冷衙门，哪里有人当值。</p>

田氏急得没有法子，一时家里又无可用之人，一边往施老夫人那去，一边让人去找女婿况学。</p>

施老夫人听说蓝可俊被逮，也是大吃一惊，况家找人去衙门疏通问由，塞了银子，才知道那发状子的人是市舶司副提举官。</p>

就是张家的二子张优。</p>

也不知是谁在市舶司偷告了一笔，说是那两条标船从瓜州偷运了一批南洋香料，这香料抽税两成，偷运在漕船上，一文不花地销进来。</p>

要紧的还是那雪姐儿，雪姐儿产后，张夫人将婴孩带到家中，原是想让杜若抱养，岂料杜若那一燃就中的性子，真将张家闹得人仰马翻，后来又验出这孩子非张家所处，雪姐儿支支吾吾，只说了句：“我也不知是谁的，要么你，要么就是蓝家。”</p>

当时已经为雪姐儿和蓝可俊闹过一场，而今感情他这是替蓝可俊养了妻儿。</p>

新仇旧恨加在一道，张优写了急批，送到府衙里，这边旋即将人五花八门捆了，投进牢里。</p>

大过年的，牢狱里何尝又不是冷冷清清，连探监都要打点关系。</p>

若是张家，那也只能求到施老夫人面前来，毕竟还差一些做了儿女亲家。</p>

田氏拖儿带女求到施老夫人身边来，只求施老夫人救命，只要施家出门，往张家去，有话好好说，这事就能解了。</p>

施老夫人着急归着急，但张、施两家已然闹僵不再往来，脸上也为难，一双眼只望着施少连道：“这要如何疏通？”</p>

施少连端坐在椅内：“这是表叔狎妓和张家惹出的私怨，把张家闹得名声大跌，我们这种人家去求又有何用，再者他从漕运偷运名贵香料，本就犯法，怪不得别人，疏通又有何用，还是听衙门的发落再做打算。”</p>

“也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做这事，缘何只有他被抓了去，这明明就是张家公报私仇。”田氏转向施老夫人痛哭，“他这人虽有些坏处，但好歹是孩子他爹，是老夫人的亲侄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三人无依无靠，可如何好？”</p>

施少连自然是不为所动。</p>

田氏见祖孙两人都不肯言语，招芳儿和小果儿过来：“就算不看在我们夫妻两人面上，也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他们若没了父亲，以后被人欺侮怎么办？”</p>

芳儿见田氏那模样，往旁侧一闪，也有些恼：“娘。”</p>

“你们有求于施家之时，满口都是亲戚情分，心怀鬼胎时，有没有想过施家舍给你们的好。”施少连去扶施老夫人，“祖母劳累，还是早些歇着。”</p>

蓝可俊就一直在牢里捱到了上元节。</p>

照例是有三天的灯会，甜酿带着王妙娘的那两个妆匣，去清水河赏灯，将两个匣子送到了水边的舟船上。</p>

自从王妙娘在上元节离家，施家就没有出来观过灯会，这日是施少连陪甜酿出来的。</p>

甜酿见了那桂郎一面，当时只看见他一个背影，这回仔细端详，真是个黑旋风一般的粗鲁汉子，眉毛通贯，两眼如灯，面相有些凶狠，显得人也有些疲怠。</p>

身材高挑的王妙娘站在他身边，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感觉，穿着粗布衣裳，像一副艳丽的画，剥落了色彩，覆了一层灰土。</p>

王妙娘见了那两个妆匣，欢喜得不知怎么是好，眼里满是感激，喜滋滋搂住甜酿：”好小酒，不愧是我的好女儿。”</p>

她笑嘻嘻地附在甜酿耳边：“上次来不及跟你说，我又怀孕了，拿这些东西置个家，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也跟我赌咒发誓，洗心革面，以后不再赌了。”</p>

“恭喜。”</p>

夜里的风依然冷，她把手伸进袖内，抚摸衣袖下裸露的手臂，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跟施少连说话。</p>

“她说桂郎答应她，以后不再赌了。”</p>

“那很简单。”</p>

兄妹两人对视一眼，那就找个人，把桂郎再弄进赌坊里，把他自己赌输。</p>

两人一路赏灯，回到家中，翟大夫提着药箱，又匆匆而来。原来施老夫人白日陪着喜哥儿吃了几个汤圆，老人家克化不动，晚间觉得有些不适，把几个汤圆都呕了出来，没想到那汤圆里还沾着血丝，吐完之后，施老夫人面如金纸，旋即就晕了过去。</p>

甜酿听毕，急急提裙去看，留翟大夫和施少连说话：“怕是有些不好。”</p>

施少连指尖摩挲：“年前把痰吐尽，眼见着好起来了，如何又不好起来？”</p>

“里子早已经淘空了，只单凭一口气吊着，这回把那口气都耗尽啦。”翟大夫回话，“还是拿参吊着，看看能养多时吧。“</p>

施少连进屋，见施老夫人躺在床上，气息微弱，面色如土，一双枯槁的眼只看着他。</p>

他轻轻点点头。</p>

蓝家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该找的人，况苑出了一趟门，几日后，蓝表叔就放出来了。</p>

蓝可俊在牢了挨了几顿鞭子，瘦出个囫囵模样，换了衣裳，忍着痛先去施老夫人床前拜谢。</p>

施老夫人也心安了。</p>

这一病倒，就很难再起来，轮番汤药都半点不见好，主屋日夜灯火通明，几个药炉一直煨着汤药。</p>

施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半月，邻里亲戚都来探看过，见三个孙子孙女都在床边服侍，也叹了声有福气。</p>

正月已过，二月初一，开春吃太阳糕的日子，施老夫人从床上坐起来，要水沐浴梳发，喊家里人一个个进去说话。</p>

她交代施少连：”喜哥儿我就托付给你了，你务必把他带大，继我施家香火。”</p>

又交代云绮：“你既然已嫁为人妇，如今能依仗的只有你丈夫，切记收敛性子，柔顺恭谨。”</p>

后来又是蓝家：“我走之后，你们也回瓜州去度日吧，做人还是凭心尽力，方是正途。”</p>

最后是甜酿，施老夫人看着她，眼里万千感慨，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p>

她不知该怪甜酿，还是感谢她。</p>

施老夫人搂着喜哥儿，在床上闭了眼。</p>

施家阖府上下都挂了孝，门口一片白，又请广善寺的僧侣来念经，拜“梁皇忏”，追荐老夫人，余者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都有亲友帮衬打点。</p>

老夫人的头七刚过，那两条标船就出事了。</p>

标船的伙计没等到蓝可俊，漕粮耽搁不得，直接扬帆北上，半路被两淮巡政盘查出来，两船八百石的漕粮并不是瓜州的新米，而是不知从何处来的陈米，船舱里还携了两舱室的私盐。</p>

既然是私盐，直接把这两条船移交到了盐政，盐政将两条船扣下，江都盐院将蓝可俊扣住。</p>

偷贩私盐，那可是重罪，这种小门小户，没有背景，就是死路一条。</p>

蓝可俊吓到胆破：“那是施家的标船。”</p>

标船早转到了蓝可俊的名下。</p>

他招供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有市舶司的案底在，盐院官吏狮子大开口，又拿不出那些银子来，一番酷刑之下，不过熬了四五日，就有些不好，加之此前官司惹的旧伤，竟在狱里一命呜呼，第二日被狱吏察觉，身子已经冷了。</p>

苗儿临产，况家腾不出功夫出来奔走，也未来及奔走，狱里小卒已来蓝家传人去领尸首。</p>

施家还供着施老夫人的灵桌，蓝可俊的尸首抬回来也是冲撞老夫人，施少连又带着弟妹在广善寺替施老夫人做七七法事，田氏嚎啕大哭一场，实在没有法子，索性就在外买了块地，将蓝可俊的尸首草草埋了。</p>

七七法事做完后，施少连带着甜酿和喜哥儿回家里，他在铜盆里净手，用布巾仔细擦干，慢条斯理对甜酿道：“过阵子我要去淮安，那两条标船在盐政，我去领回来。”</p>

他带着平贵一道去。</p>

甜酿神色有些疲倦，眼神也黯然：“要去多久？”</p>

“来回也得十日吧，要费神打点些关系。”</p>

她走过去，把身体贴在他背后，双手环住他的腰：“这家里太冷清，带我一起去吧。”</p>

“你也累了很多日，就好好在家歇着。”他柔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也该收拾起来。”</p>

“还要替祖母守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她语气带着微微的酸涩，“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p>

“还有喜哥儿陪着你。”他拍拍她的手，安慰，“苗儿的小女儿，你还未去看过呢。”</p>

“我身上带着孝，不好去看孩子。”她就是想黏着他。</p>

初春太冷了，坐在灵堂里，她觉得冷到骨头缝里。</p>

“我带着旺儿和平贵，没有人伺候你，到了盐院还要陪官老爷们喝酒应酬，也没功夫陪你。”</p>

“少连哥哥...少连哥哥...”她带着些许哭腔，搂紧他，“我夜里不想一个人。”</p>

“好吧。”他回身将她搂在怀里，吻吻她的额头，“带着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