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十九章·“第三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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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颜……？”</p>

苏明安磕磕碰碰地说。</p>

他像是一个在黑暗里摸索的盲人，摸索着说出了这个名字。他本不该知道这个名字的，这一周目的朝颜从未说过，但他就是莫名知道——她好像叫“朝颜”。</p>

一朵短命的花的名字。</p>

“……嗯。”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笑容宛若朝阳东升。</p>

远方列车闪烁的灯光托起她瘦弱的脊背，背着光的黑发遮拦着闪烁的光影。而她就在这样的灼灼灯光下——</p>

全身都开始破碎。</p>

确实是破碎。</p>

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胸膛到四肢——都化作一点一点飞舞的粉末，破碎，飞扬。</p>

像是漫山遍野的小蝴蝶，从她的躯体中分离、飞舞。</p>

苏明安立刻伸手，却只能抓到一颗又一颗的粒子。她的双眼里倒映着他，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也开始破碎。</p>

“你终于……叫出我的名字了。”</p>

——朝颜说出了“世界大回档”的事情，于是，她被抹杀了。</p>

她的眼中残留着不舍，她知道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周目，苏明安既然知道了这个事情，他就不会再走到预言石壁前，她也不会迎来下一次醒来。</p>

但如果……她真的不会迎来下一次。就说明世界不会再重置了，算是终于达成了她的目的。</p>

那也算……很好。</p>

暴雨覆盖了苏明安的视线，他的手中空无一物——那位奇怪的、陌生的、自说自话的少女消失了。只剩下大雨。</p>

“……朝颜？”</p>

他的眼前同样空无一物，只有晚班列车呼啸而过的灯光，薄薄的列车玻璃里，人们依然低头刷着小视频，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p>

风声、雨声、列车声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多少次的似曾相识里，他曾嗅到过柠檬香的味道。一位少女一次又一次走到他的面前，凝视着他仿佛笼罩着白翳的双眼。她或许穿着运动衫，或许穿着村女的布衣，或许穿着纯白色的水钻长裙——可她都会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带他走到星空下。</p>

然后她会在那浩瀚的星灯之间——回眸，在他掌心写下她的名字。</p>

【朝颜】。</p>

【苏明安】。</p>

他也会拉住她的手，写下她早已知道的姓名。然后少女会扬起神秘的微笑，好像她的心中埋藏着无尽的、心酸的、甜美的、令人怀念的记忆。</p>

“苏……明……安。”</p>

她总会怀念般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合拢他的手，然后对他露出那——苦涩的、像是要哭出来的笑。</p>

如今那种笑也不在了，少女也不在了。</p>

苍穹之上的星海早已被云雾遮蔽，哪怕他抬头望天，也看不到那星空之上的叠影。这一周目没有任何人追溯历史，所以叠影作为异种王，不会被唤醒。</p>

世界看起来很安宁，塔不会开启，人们生活在稳定的社会秩序中——就像《命运模拟器》里“海上潮生”的结局一样。但是……苏明安所感知到的，却满是麻木、压抑、空洞的气息。</p>

——这就是不曾唤醒历史的结局吗？</p>

他望着地上的芸芸众生，一时之间产生了“这样看起来也不错”的想法，但很快被他摒弃——不可以，你知道它会通向毁灭的。如果你不成神，神灵还是会毁掉这个世界，现在只是虚假的平静。</p>

“……苏明安。”后面传来声音。</p>

苏明安回头，暴雨之间，一柄鲜红的伞撑在神灵掌间，纯白的衣袍没有染上半点雨丝。</p>

他们隔着薄薄的雨丝注视着，眼神是相似的平静。</p>

“你好像想起了很多周目的记忆。”神灵说：“不过没关系，你还会忘记的。”</p>

“现在已经是你想要的结局——你难道还要开启下一周目？”苏明安说。</p>

他现在几乎没有成神的可能性，塔和梦巡游戏的进度都为零，这对于神灵来说太有利了。没有必要开启下一周目。</p>

“理论上来说，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局，甚至无法复刻。因为一旦开启下一周目，朝颜就不会让你再度这样昏睡了。”神灵缓缓道：“但是，还不够。”</p>

“还不……够？”苏明安说。</p>

神灵靠近了一步，苏明安后退了一步，他的皮靴微微一晃，已经几乎站在天台边缘。</p>

“我还想要更好的。”神灵说：“还有一种更好的……可能性。”</p>

苏明安心中一晃，他瞬间感觉——此刻，在这场以世界为背景的“游戏”中，神灵已经变成了“玩家”，祂不断开启新的周目，微调游戏策略，想要达成一个让祂最满意的结局。而他自己变成了这场游戏中的“npc”，如果没有外来影响，他永远只会走出相同的行为模式。</p>

双方的立场完全调转，所有世界游戏的“玩家”都变成了神灵眼中固定的“npc”。</p>

只要周目足够多，任何人会对某一个话题作出的反应、说出的话、采取的行动，任何人的喜好、厌恶、甚至癖好，任何人的对白、表情、动作。神灵都会知道，所有人在祂眼中——和拥有固定反应模式的游戏npc没什么不同。</p>

你会对游戏中的npc投注多大的感情？</p>

或许有人会把npc视作朋友甚至爱人，但他们大多只是生活中的调剂品。因你知道他们的所有剧情和反应。</p>

“你知道吗？你这样面对我的时候，这样相同的场景、相同的反应……我已经至少看过三次了。”神灵撑着伞，注视着苏明安的表情：“每一次……你连表情都是一模一样，我甚至可以猜到你接下来会说什么话——”</p>

苏明安微微蹙起眉头，他直视神灵，冷然道：</p>

“——别开玩笑了。”</p>

“——别开玩笑了。”</p>

两方的声音同时响起，几乎一秒不差。</p>

神灵露出微笑，苏明安紧咬嘴唇。</p>

他感到耳畔的暴雨、狂风，声声刺耳。胸口像是开了一个恐怖的大洞，无尽的寒冷已然灌了进来，全身都在颤抖。</p>

“你看，一模一样。”神灵似乎笑了。</p>

吸着黏腻而湿冷的空气，苏明安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手。他感到全身冰凉，尖锐的痛楚在内心漫开。</p>

……他要怎么赢。</p>

……这么恐怖的敌人，他要怎么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