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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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翻滚，银河倒泻，狂风怒号，白浪掀天，雷声自脚底爆起，闪电在眼前划过。雷车动地电火明，急雨遂作盆盎倾。</p>

“大碗酒”满座静默，每个人都绷紧了身子站着，有兵刃的拔出兵刃，没有兵刃的握紧了拳头，每个人都怒目圆睁，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纹风不动，只有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p>

于谚却觉得自己耳边似乎有无数声音同时响起，纷扰嘈杂，凌乱无序，他胸口像压着巨石，闷得喘不上气，阖了阖眼，不知道该回哪一句——</p>

是母亲在哭，“于崮，小人！我来告你了——”，阿娘，孩儿没能给您多磕几个头，孩儿没能送您最后一程，阿娘啊……</p>

是哥哥在笑，“我必死无疑，你不用管我”，大哥！大哥！大哥！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p>

是阿娴姐姐紧握他的双肩，“阿谚，必须要快，越快越好，兵贵神速，唯有时间能换得时机”——可是！可是！风雨！风雨！一夜之间，浔阳江上飓风起！！！</p>

不要说话，你们不要说话，于谚想，他的胸口闷得发疼，左手轻轻扶着额头，右手把身后的包袱放在桌上，可是——</p>

是阿夜的声音，“于死狗，这是你这么多年存在我这里的钱，你全都拿走，从今往后，你我一拍两散，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p>

阿夜你不要哭，你不要哭，阿夜脸上没有眼泪，可是，可是，你不要哭……</p>

等一下，阿夜先等一下，不是这个，是——</p>

小呆兔子淋得像只落汤鸡：“师父，城门封上了！进不去也出不来了！”</p>

“城门紧闭，此处我也不能久留”，于谚睁开眼，重重吁出一口气，眼底一片清明，他把杨纤月揽在身后，一只手灵巧地解开包袱，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得找个地方避一避。”</p>

“我在桃叶渡口有一处隐蔽的住所”，阮平握着两柄无鞘的解腕尖刀，语速飞快，“简陋了些，但足可容身。”</p>

“都别回城，先分开隐蔽”，于谚打开包袱第一层布，他的目光扫向其他人，他的话音刚落，兄弟们已经开始动起来了，他们戴上斗笠，披了蓑衣，脱了鞋挂在脖子上，“大碗酒”的胖掌柜过来收了碗碟，“三爷，您看，我是不是现在放鸽子给停云寨报个信……”</p>

“……不”，于谚话说得很慢，很小声，很用力，他打开包袱第二层布，“现在什么都不要做。”</p>

“大碗酒”的门外又一次传来动静，所有人都盯着简陋的小门，有两个兄弟握着尖刀顶在门后，杨纤月像只灵巧的小猫一样，闪身退到于谚身侧，是他的好徒弟，于谚想，选的位置很准确，她退到左手边，既不会妨碍自己出手，也方便她闪避，她学得很好，他的心血没有白费。</p>

敲门声三长一短，伴随着一声布谷鸟叫。大家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进来的是武馆的一位不起眼的武师：</p>

“三爷，我一直陪着湓浦口的守津相公喝酒，刚刚又来了一大队人马，领头的不认识，这群鸟人把住了渡口，说是什么鸟镇南王让他们守着渡口，禁令解除之前，一条船都不让走！”</p>

又一道惊雷在脚下炸响，赤白的闪电照彻天地。</p>

于谚打开包袱最后一层，这是一把刀，一把皮革刀鞘磨损得很严重的刀，于谚把刀从鞘中拔出，雪白的刀刃明晃晃冷飕飕寒气逼人。于谚一拍桌子，右手握刀，左手扯过杨纤月，轻轻喝了一声“扯呼”，人就往门外掠出去。</p>

几近一瞬之间，“大碗酒”的人就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胖掌柜和矮个子小二支着脑袋佯装打瞌睡。</p>

桃叶渡是浔阳江上一处私渡，在距湓浦口不到十里路的小村外，其后掩映着一片枫香树与乌桕树，前面是茫茫芦苇荡。阮平的哥哥在此处做艄公，因而有个简易的窝棚在此，半日风雨大作，这窝棚四处漏水，一片狼藉，竹榻的四只脚都汪在水里。</p>

“三爷，这里平日尚且能略住一宿，现在这模样……”阮平皱着眉头，跟孙泰一起，一边把水扫出去，一边想法子要把屋顶补一补，于谚却不以为意地拦住他们：“这就不错了，凑合着能住。”</p>

“咳……”，杨纤月把竹榻上的破席子拎起来拍了拍，被灰尘呛得直咳嗽，于谚把席子卷起来丢到一边，把呆兔子拎到身前，她还是个小丫头呢，还不到他的胸口高，“呆兔子，你倒是个傻大胆，怕不怕？”</p>

又是一连串排山倒海般的惊雷，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杨纤月摇摇头又点点头，说话颇有薛夜来之风：“怕又没用。”</p>

于谚悬了一整天的心，难得地给她逗笑了，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把路都记住没有？”</p>

杨纤月很自信地点头：“全记住了，你要我把师兄带来吗？”</p>

“等我消息，现在先不动，全部都不要动”，于谚弯腰，把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杨纤月的眼睛认真吩咐，“回去告诉你姨母，一切照旧，什么事都不要做，等我联系她就好，记住了吗？”</p>

杨纤月乖乖巧巧地点头，然后跟想起来什么似的，赶紧凑到于谚耳朵边：“师父，还有师兄怎么办，他是偷偷溜出来找你的，现在在我家里呢。他想跟我一起来，姨母怕他被人认出来，不许他出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