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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娴”,李循轻轻地叹气,他发现,每次在阿娴跟前他就忍不住叹气,他坐到榻上去,跟她一起轻轻拍着他们的狻猊儿,“我们难得见面,就不要吵架了,好不好?”</p>
没等阿娴张口他又赶紧补了一句:“狻猊儿睡着了,我倒有事要与你说。”</p>
“我与贵人能有什么事?趁小公子睡着,贵人带他回去吧,我就不奉陪了。”</p>
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对他冷言冷语了。自从他救驾立功,攀附权贵,违心奉承,越爬越高,连从前专横独断的父母亲都对他客气了许多。父亲去后,他袭了王爵,在金陵更是翻手风云覆手雨,任谁见了他都客客气气。</p>
但是对他冷眼相待的人是玉楼春,李循就跟从前还是落魄质子时一样拿她没办法。往好处想,若不是六月里狻猊儿出了天花,他们二人在豫章意外重逢,他连这几句冷言冷语都听不到。</p>
他们两人若说没缘分,山长水阔天高地迥总能重逢;若说有缘分,这半生却总是才相见就匆匆离分。</p>
十一年前,狻猊儿还没出生,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怀上了,彼时他们两个人渡尽劫波,终于破镜重圆,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p>
是初秋一个寻常的早晨,李循还记得,大雨下了一夜,打落了一地栀子花,他起床轻手轻脚地洗漱换衣,推开房门时,秋风秋雨带着凛冽而热烈的花香。</p>
阿娴从身后抱住他,自打重逢以后,她睡得越发浅了,也不知道遭了怎样的大罪,他动作已经尽量轻,却还是吵醒了她。她那样消瘦,他从前送的紫玉镯套在她的手腕上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要掉下来……她像懒洋洋的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背:</p>
“今天晚上能回来吗?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p>
“……说不好,我尽量回来,是什么事呢?”</p>
那会长安洛阳均已失陷,商洛那边战事显见不好,他守着武当郡,每日忧心忡忡,回来只是装着笑脸瞒着阿娴,心里却盘算着该把她送去哪里安置——阿娴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他的家人更是恨不能置她于死地,而他自己随时要上战场,偌大的襄州随时要沦为战场,根本不知道该把阿娴送去哪里。</p>
“是不是武关那边出事了?”</p>
时隔这么多年,李循还能清楚地记得她说这句话的声音,清冷凌厉,像窗外的风雨,仿佛懒洋洋的小猫立时竖起耳朵磨爪子,随时准备好扑过去给谁一爪子。</p>
她一句话就能直戳重点,真真儿的,将门之后。</p>
“武关一旦失陷,敌军必定长驱直入,南阳武当危矣!襄阳,襄阳,循哥,一旦襄阳失守……”</p>
“武关不会失陷,那个昆仑奴生的杂种别想过黄河。”</p>
李循这样安慰她,心里却实在没底,前方战事胶着,自己拔营就是这两天的事,他此前打仗一向悍不畏死,可冥冥之中注定了他与阿娴缘分未尽,他想,他们两个人都要长长久久地活着。</p>
“你不要出门,好好地待在家里“,他仓促要走,只来得及吻一下阿娴冰冷的额头,牵着她戴着紫玉镯的左手贴在自己脸上,“再睡一会儿,不要紧的,晚上回来给你带麻糖。”</p>
他匆匆出门去,回头看时,阿娴站在檐下,手放在小腹上,遥遥望着他,无言中的缱绻正如秋雨绵绵。</p>
他刚回军中,还没来得及妥当安置她,秦老元帅就让他领兵驰援武关,他就这样没能回去,没能听到她要跟自己商量的事,她一定是想说狻猊儿的事……</p>
正如玉楼春所说,武关的位置实在要紧,他一到就连日厮杀,直到一支双棱木羽箭射穿了他的左肩,也射穿了他的悠悠青衿之志。他被送回后方休养,而白发婆娑的秦老元帅率领最后的玄帻军负芒披苇不避斧钺,武关城破之日尽皆殉国,大乾王朝仅剩不多的精锐就此折戟沉沙,再也没能夺回武关……</p>
昆仑奴生的杂种还是跨过了黄河,襄州境内处处烽火,他伤重卧床之时,留在玉楼春身边的侍卫给他带来最后一击:</p>
“世子,王爷王妃听闻您伤重,命世子妃赶来照看您,世子妃路上绕到了玉夫人那里,与玉夫人见了面……玉夫人……玉夫人留了书信,不知往哪里去了。”</p>
绢袋里,紫玉镯碎成三截儿,黄麻纸上,玉楼春的楷书浑厚遒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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