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龙女篇（四）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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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王子笑得温和：“兄长今日有高见，平日里默默，想来是顾着弟弟们愚钝会被夫子责罚了。”</p>

正慢吞吞收拾书包的谢识檐难得有弟弟愿意主动亲近，还是被夸，脸微微红起来，又顾及脸上疤痕，只敢低头侧脸，轻声道：“弟弟谬赞，哥哥只是略微灵光一闪罢了。”</p>

“灵光一闪？”</p>

四王子似乎对这个十分有兴趣，侍从在屋外提醒要赶紧进宫面见王后都暂且忽略，同大王子慢慢散着步，似乎是无意，轻声问道：“兄长是想到了什么？亦或是觉得见过幼童行恶的事？”</p>

从未有弟弟愿意给自己这样的亲近，大王子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豆子似得一口气全说了，可想了半天，他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何要在夫子面前说那些话。</p>

恍惚说那些话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p>

他怔怔愣了，还是一旁的四王子轻声提醒了下，他才缓缓回神。</p>

可目光在彻底聚焦于谢长宴这个弟弟面上的最后一刻，却莫名得觉得熟悉，似乎眼前这张脸陪伴了自己许久，脑海中竟然还闪过自己这张布满伤疤的脸在四王子面前哭泣的场景。</p>

谢识檐觉得不可能，他同四弟并不亲近，小时候就被王后与诸位夫人嫌弃，和诸位王子分开生活，平素都打不上两句招呼，更别提陪伴了。还有自己竟然会在四王子面前哭……不说他们之间的陌生，他好歹是大哥，怎么会在弟弟面前哭？</p>

这个念头可真是荒诞。</p>

他扯扯嘴角尴尬得笑笑：“为兄只是一时胡诌罢了，夫子看我愚钝平素又不爱发言，今日看我生出些许勇气，才没有打断，我的才学哪比得过弟弟呢？”</p>

这话要是别人说，就可能会有些阴阳怪气，可若是从谢识檐口中说出来，就只会让人觉得他还真是挺有自知之明。</p>

可被夸奖的谢长宴脸色却慢慢淡下来。</p>

八王子跟在后头偷听了半天，蹲在地上拔草，搞不懂谢长宴是不是属狗的，一会儿变个脸。</p>

还是侍从在旁又催促了几声进宫，后者才拱手告辞。</p>

哪怕不爽礼数都做的这样周到，八王子忍不住点赞。</p>

倒是留下谢识檐一头雾水，但转念想想今天最受欢迎的弟弟主动跟自己说话，兴许将来也会有更多的弟弟来找他，喜滋滋得抱着书包回了家。</p>

今日是四王子的生辰，却也十分巧，也是他的生日。</p>

虽说父王王后并不怎么在意他，他也不会不放在心上。</p>

早早就让下人准备好了长寿面，他亲自端到母亲的屋里。</p>

大王子的母亲，就是当今楚王的原配妻子，因为渐渐疯癫被撵出王宫，生下孩子后就愈发行为疯魔，前些年竟然多次要掐死自己的孩子。</p>

为了保证安全，宫里下令，将她关在王子府上一个小角落。</p>

平素侍从会给她送饭，不许大王子接近她，可今日是他的生辰，十六年前母亲的受难日，往常他没法尽孝心，今日却怎么样也要见见亲娘。</p>

侍从思考了许久，只让谢识檐隔着牢门说两句话。</p>

先王后已经四十多岁，日日被囚禁，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p>

眼下似乎白天已经发过疯没什么力气，对于一个陌生人的靠近没什么反应，只静静靠着墙壁闭目养神，见有人送了食物来，立刻扑过去捧起碗来狼吞虎咽起来。</p>

谢识檐轻声唤了几句母亲，却依旧不见先王后有什么反应，他也不在意，笑着继续道：“母亲，今日上课夫子难得夸我了，连四弟也主动来找我说话关心我，母亲今日我做的长寿面也十分好吃，前几日我还救了个姑娘，您不用担心，我对她没有恶意，她家人都不在了，一个人在世上活太艰难，我只是想帮帮她，可您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自己是神仙，虽然听着傻乎乎的，但她要真是女神仙，看在我收留她几天的份上，能让您好起来就好了……”</p>

说到此处，谢识檐眼眶微微发红。</p>

自有记忆以来，母亲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从未像正常的母亲一样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给他唱过一首摇篮曲。</p>

可他也并不怪罪，他知道母亲一定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自己健康正常。</p>

此刻的他没有在外人眼中那副没心没肺，头靠在牢门上，想要多看看母亲的脸，像个孺慕母亲的普通孩子。</p>

似乎是女子连心，察觉儿子的心痛难忍，先王后停下往嘴里塞食物的手，怔怔得回头，疑惑得望了谢识檐许久，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水雾，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仓皇得手脚并用爬到谢识檐面前，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p>

那双手，脏污油腻，可谢识檐却渴望了许久，今日似乎是老天垂怜，母亲终于要想起来他了吗……</p>

“畜牲！畜牲！你是哪里来的妖怪？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把我儿子还来……”</p>

那双谢识檐渴望了十几年的手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他渴望孺慕的母亲正像追魂索命的恶鬼，疯狂地呕吼着要杀了她追要自己的儿子。</p>

可他明明就是她的孩子啊！</p>

“母……亲……娘……”</p>

谢识檐渐渐无法呼吸，想要掰开母亲的手，可后者一心想他死，生他给他生命的人想他死，还有什么能比这样更让人绝望？</p>

他渐渐得也就不挣扎了，眼泪大颗大颗滚出来。</p>

心中庆幸母亲是疯的，并不用承担杀死亲子的痛苦。</p>

可侍从久久不见他出来，也听不见他说话的声音，匆匆冲进来看到这一幕，赶紧打退发疯的女人，将谢识檐拉开。</p>

却又见先王后几次挣扎着爬起来还想冲过来杀了他，侍从忙着去制住她，没法送他出门。</p>

谢识檐再不舍，却也只能在母亲怨恨的咒骂声中失魂落魄得走了。</p>

正巧此时天空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啸，然后便是绚烂到极致的彩色烟花。</p>

那时王宫的方向，父王正给他喜爱的儿子庆祝生辰，丝毫没有想起来他曾经的儿子也是今日出生，更不会想到，这个儿子差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p>

何其可笑。</p>

说不清是赌气还是觉得自己悲哀，他在这偌大的王府中找不到看不见烟花的地方，捂住耳朵，就埋头在街上走，到处找能供他躲避这场对天下昭告爱子盛大爱意的地方。</p>

可正如世上无人爱他这事一样，他不仅找不到，街上还到处是人感叹烟花的美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自己是只只能活在阴沟里的臭老鼠。</p>

他已经忍了许久，躲不开跑不掉，干脆自暴自弃蹲在路边头埋在膝盖里当缩头乌龟。</p>

却不想谁没长眼，一脚踩在他背上。</p>

他气得恨不得蹦起来，也把踩了他的人吓了一大跳，一个没站稳，摔在地上，连带着她怀里的各种食物都摔在地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