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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骁拦了辆出租车回家。</p>

自从那天周挽从他家离开后,整整半个月,十五天,她都没再来找他一次。</p>

倒是有骨气。</p>

陆西骁轻扯嘴角,嗤了声。</p>

出租车里是庸俗老套的广播声,女主持嗓音矫揉造作,夸张刻意地大笑。</p>

陆西骁拉下车窗,任由寒风吹乱他头发,百无聊赖地随意翻看手机。</p>

点开相册时他愣了下,里面还有一张周挽的照片。</p>

是他生日那天,周挽送了他一副相框后拍的。</p>

说要拿那相框装她的照片也不过是当时随口的调侃,陆西骁甚至都没将这张照片洗出来。</p>

照片里,少女表情错愕,眼睛睁大。</p>

她向来都是平静素淡的表情,这张照片定格下的错愕神情很少见,看久了倒还有几分可爱。</p>

“师傅。”陆西骁出声,“这附近有照相馆么?”</p>

“照相馆啊,二中旁边倒是有一家,不过跟你这地址是反方向啊。”</p>

“没事,先去照相馆吧。”陆西骁说,“麻烦了。”</p>

一大早学校里就出了件事。</p>

说是高一一个女生早恋被叫来家长,原本这样的事在高中并不算多稀奇,但那女生妈妈态度强烈,一来学校就直接扇了那女生一巴掌,嘴里骂得话都格外难听,大吵大嚷地叫骂,不堪入耳,最后反倒是老师来劝解。</p>

在学校,这样的事很快就被传开。</p>

听说那女生是单亲家庭,跟了母亲,被外婆带大。</p>

母亲是公立小学老师,脾气火爆又对女儿寄予太多期望,望女成凤。</p>

“好惨啊。”顾梦说,“那个妈妈明明都没有陪着她长大,却给她那么多压力,一来学校就打人,我要是那个女生都觉得丢脸到想转学了。”</p>

旁边另一个女生也转过来参与这个话题:“那时候我正好在三楼,听到她妈妈骂她了,我就没见过能骂得那么恶毒的,好像那不是她女儿一样。”</p>

班主任用力敲了敲门板,大家安静下来。</p>

“今天的事大家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你们现在都在高中的关键时期,谈恋爱这样的事儿等到大学没人会再管你,现在都给我把心思收一收,专心放到学习上来!”</p>

班主任视线从左到右扫过来,“我丑话说在前头,最近学校严抓早恋,被发现了就都给我叫家长。”</p>

一班班上也有几对偷摸谈恋爱的,大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去。</p>

周挽低着头,忽然抽屉里手机振动了下。</p>

上学时基本没人会给她发信息,都忘记调静音了。</p>

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调成静音。</p>

——“6”发来一条信息。</p>

周挽愣了下。</p>

6。</p>

陆西骁?</p>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p>

她点开。</p>

[6:中饭一起?]</p>

周挽指尖停顿,迟疑。</p>

她不知道为什么陆西骁又来找她,这些天他都没来学校,还以为他早就已经交了女朋友,没空再理会她。</p>

[周挽:我在学校,中午出不去。]</p>

[6:我也在。]</p>

“……”</p>

之前学校里就有挺多同学误会他们之间关系的,班主任又说最近学校在严查这方面,周挽不想徒惹是非。</p>

[周挽:晚饭可以吗?竞赛课结束后大概六点钟。]</p>

[6:行。]</p>

第四节语文课结束。</p>

周挽和顾梦一块儿去食堂吃饭。</p>

因为刚才陆西骁那条信息,周挽路上留意周围,他从来不穿校服,走在人群中很显眼,但周挽没找到他。</p>

吃完中饭,顾梦又去小卖部。</p>

“挽挽,你喝奶茶吗?”</p>

她摇头。</p>

顾梦买了杯热珍珠奶茶,一道回教室。</p>

随着日子进入到12月,学校花园旁的早梅开花,红白相间,空气中散开淡淡的梅花清香。</p>

“诶,那不是陆西骁吗。”顾梦忽然手肘撞了撞周挽,小声嘀咕,“他今天怎么来学校了。”</p>

周挽抬头。</p>

陆西骁穿着件黑色夹克,眉间微蹙,冬日苍白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映得皮肤更加冷白,看上去不耐烦又倦怠的样子,像是刚睡醒。</p>

像是察觉到什么,陆西骁抬头,看向周挽。</p>

他朝她侧了下头,刚要走过来,忽然周围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叫——</p>

“快看楼顶!”</p>

底下众人抬头,便见楼顶站着一个人,女生,穿着校服,大风中衣摆被吹得掀起,看上去愈发摇摇欲坠,让人心慌。</p>

“谁啊这是?!”</p>

“不会是要跳楼吧?”</p>

“快去叫老师!”</p>

“好像是薛析啊!”</p>

周挽在震惊下脚被定在原地动不了,只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说薛析就是早上因为早恋被叫家长的那个女生。</p>

还听到人群中有人说她平时性格就内向自闭,遇事悲观,有抑郁症。</p>

周挽看到陆西骁猛地转身,快步上楼。</p>

她下意识跟着跑过去。</p>

“挽挽!”顾梦在身后叫她,周挽来不及应。</p>

陆西骁步子大又快,周挽追不上他,到最后一节台阶时已经气喘吁吁,通往顶楼平台的门开着,封死的链条被绞断。</p>

周挽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乎喘不过气,跑过去。</p>

陆西骁就站在门口,他脸色看起来更白了,眉头紧皱,手用力撑住墙才勉强支撑住身躯不滑落,手背青筋分明。</p>

周挽想起来了,他恐高。</p>

但她没有想到,陆西骁会最快一个赶到楼顶救人。</p>

……</p>

楼顶风大,在耳边呼啸,阳光也大,让人睁不开眼。</p>

陆西骁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能够站直了走上前,但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地却是从前母亲从楼顶一跃而下的样子。</p>

也是这样的盛阳天,抬头时直视阳光,睁不开眼,看不清人脸。</p>

随着沉闷地“砰”一声,眼前都被血色晕染开。</p>

脑海中的画面像是什么封印咒语,让他根本挪不动步子,也无法抬头去看,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p>

浑身都冰冷,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p>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p>

可陆西骁没力气回头去看,脑袋昏沉,意识不清。</p>

直到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掌心紧紧握住他的手,有人站在他前面,挡去那刺眼的阳光。</p>

他闻到周挽身上独有的洗衣液上的花香气味。</p>

少女小小的身量,站在他前面,单薄又坚定,头发扎起,后颈白皙。</p>

周挽用力攥着他的手。</p>

他那一颗失衡的心脏在一阵震颤后终于慢慢的归于正常的心率。</p>

“薛析。”周挽回想刚才听到的人名,轻声唤她。</p>

女孩已经跨过天台四周的围栏,坐在栏杆上,因为年久失修,吱嘎吱嘎响,声音刺耳,让人生怕下一秒就会断裂掉落。</p>

听到周挽的声音,女孩回头。</p>

她知道周挽,通过年纪大榜上的表扬名单,以及最近学校的某些传闻。</p>

但她和周挽不算认识,从来没讲过话。</p>

周挽不敢贸然靠近,心跳很快:“你还很年轻,才高一,之后还有很多精彩的人生等着你,你先下来,不要站在那边,很危险。”</p>

女孩不为所动,回过头,看了眼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有同学有老师。</p>

“我不是你,我成绩不好,长得没你漂亮。”薛析自嘲地笑了下,“也没有你那样的未来和人生,我妈妈强势,控制欲强,只要我不按她说的做就打人辱骂,我在她眼里就是她的附属品,我不想再这样了。”</p>

周挽稍顿。</p>

接着淡声道:“你羡慕我吗?”</p>

薛析看了眼周挽,又看了眼此刻她身后的陆西骁,他是学校女生都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p>

“当然。”薛析说,“我羡慕所有人。”</p>

当人长时间沉浸在一种情绪中时就会走不出来,始终在胡同中迷乱。</p>

周挽说:“我父亲在我十岁那年生病去世,我母亲也在那一年抛弃我离开家,这些年我和我奶奶两个人一起生活,奶奶得了重病,每个月靠透析维持生命,年纪大不能做移植手术,不知道能坚持到哪一年。”</p>

“这些年我都自己想方设法挣钱、拿奖学金,好让奶奶不用那么辛苦。”</p>

周挽眼底像是有某种吸引力,让人沉静下来,她嗓音很轻很淡,并不是刻意描绘自己的苦难,只是平淡的叙述事实。</p>

“你觉得我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和人生吗?我连梦想都不敢有,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往哪里,也曾经和你一样想过放弃一切,但我不想让我爸爸和奶奶失望,所以很努力地走到了现在。”</p>

薛析平静下来,无言地看着周挽。</p>

周挽:“所以不管怎么样,至少你可以为了自己去活的漂亮一点,我们现在看到的世界都太小了,等再过几年,或许我们就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就会有不一样的心境,就会有现在完全想象不了的未来。”</p>

周挽缓缓向她靠近,慢慢伸出手。</p>

“薛析。”她轻声,“再坚持一下吧。”</p>

女孩手抬到一半,仍在犹豫。</p>

底下的人越聚越多,有老师也跑上来,有人喊着“她妈妈来了!”,薛析母亲和老师飞奔着上顶层,冲出来。</p>

薛析猛地收回手,攀住不锈钢栏杆,栏杆晃动,响声尖锐刺耳。</p>

“不许过来!”薛析尖叫。</p>

母亲满脸是泪,被她这一下动作吓得跌坐在地上,哀求着她不要跳。</p>

周挽回头看了眼她母亲。</p>

在母亲旁边的,还有一个男生,是和薛析谈恋爱被叫家长的那个男生。</p>

“薛析。”周挽回过头,“好好跟你妈妈谈一谈吧。”</p>

“一样的。”薛析哭着摇头,“都是一样的,只要我从这里下来,她还是会打我骂我,她根本就不懂!”</p>

“可你男朋友呢?”周挽忽然问。</p>

薛析沉默,红着眼看眼前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p>

周挽:“如果你今天真的从这里跳下去了,你有想过他吗,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会成为你自杀的背后推手之一。”</p>

“更重要的是,你就这样在他眼前跳下去,他会有这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阴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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