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七晚·求不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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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一旁，半个身子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忐忑不安。而她身上的蛊虫却因为嗅到了血的气味，悄悄从她身上的小竹管中爬了出来……</p>

这一连串的巧合推动之下，最终导致了今日的局面。</p>

这样的真相显然叫人难以接受，时春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突然猛地攥住拳头，像是溺水之人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猝然间抬起头，目光中是不同寻常的执拗：“二公子一番话，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那我问你，你要是当真的中了情蛊，如何还有命活到现在？”</p>

这的的确确是个问题，目前来看，情蛊并无可解之法，凡是中蛊之人，必死无疑。</p>

卫嘉玉沉默片刻方才问道：“这世上可有中了情蛊而不死之人？”</p>

“除非下蛊之人死了，蛊虫才会随着饲主死去，否则情蛊无药可解。”时春越说越是笃定，一扫先前的阴霾，眼里又重新有了光彩，“你要是当真中了我的蛊，我如今还好好地活着，你便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p>

卫嘉玉一抬眼，时春像是立即知道他要说什么，开口打断道：“你难不成想说你身上中的是我娘的蛊？”她冷笑道，“蛊虫轻易不会离开饲主，我娘那天既没有去竹园，也没有给你下蛊的理由。”</p>

卫嘉玉并不反驳，他只淡淡道：“我听说苗人养蛊，将毒虫放置于器皿之中，叫它们相互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便是蛊王，其余毒虫便只能成了蛊王的养料。”</p>

时春挑眉：“那又如何？”</p>

卫嘉玉垂眼道：“我想知道，要是两个情蛊放在一处又会如何？”</p>

“弱肉强食，亘古不变。蛊虫也有强弱之分，两虫相遇，自然要看两边的蛊主究竟谁更胜……”那后面的两个字，她没能说出口。她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p>

卫嘉玉没有继续问下去，那天卫灵竹在江月阁同冬娘说了什么，她离开之后，冬娘自尽的原因在相隔十几年后似乎终于浮出了冰山的一角。</p>

那天江月阁内坐着的，并不是卫家船帮的五姑娘和那个落难的白姑娘，也不是万府的卫夫人和冬娘，而是两个母亲。</p>

一个极力想要挽救孩子性命，而另一个则选择牺牲自己以此换取孩子往后数十年的人生。</p>

卫灵竹未必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真正的原因。虽然她相信卫嘉玉不可能做出随意诬陷旁人的事情，但人言可畏，尤其是这屋里还有旁人。她不愿将这件事情闹大，打算之后再暗中细查，于是先以强硬的态度压下了他未说完的话。可是卫嘉玉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她没想到他会抢着喝下那碗药，随即发起高烧，陷入昏迷。</p>

冬娘面对她的到来，显出几分茫然，而在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一向沉静柔弱的女子沉默了许久，她在很久很久之后，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p>

她跟着卫灵竹去了一趟问心斋，在昏迷的少年床前独自待了一会儿。等她终于从屋子里出来后，她告诉卫灵竹，卫嘉玉不会有事，他应当很快就能醒过来了。</p>

那一刻卫灵竹长松了口气，她没有问冬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送女子回到江月阁，进门前，眼前显得有些虚弱的女子转过身，迟疑着开口同她提了一个请求：“时春是跟在我身旁长大的孩子，年纪还小，希望夫人不要苛责她，让她留在府里，有个安身之处。”</p>

她说这话像是在为那天送药的事情替身旁的婢女求情，但是语气却格外的郑重其事。卫灵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用同样郑重的语气回答她：“我答应你。”</p>

冬娘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夫人一向守诺，有夫人这句话在，我就放心了。”</p>

她临走前同卫灵竹深深福了个身，一如当年在船上那样，身影消失在了门后。</p>

傍晚，江月阁便传来冬娘过世的消息。卫灵竹在问心斋收到消息时，在窗边站了良久。</p>

不到半夜，卫嘉玉的烧果然退了下去，大夫来看过都啧啧称奇。卫灵竹守在他的床边，外头的下人隔着门板传了好几次话，一时是说眼下江月阁那边的情形的，一时是劝她孕中保重身体早些回去休息的。</p>

她坐在屋里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躺在床上渐渐有了生息的男孩，像是自己也终于重新活了过来。</p>

男孩在梦中像是叫什么魇住了，低低喊了几声“爹”。她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许久，见他重新陷入了沉睡，这才微微红了眼眶。</p>

她一生不肯服输，自小卫家的长辈说她是个女儿家，比不上那几个哥哥，她便争着吵着要跟船帮出海，争出一口气来；后来她要嫁给闻朔，家中不同意，她也不肯服软，到底选了自己想嫁的男人；之后她远嫁金陵，走到今天，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选的，从没跟谁低过头认过输……只有这回，她确确实实地感到怕了。</p>

她确实不会做一个母亲，她怕自己教不好他，也怕自己护不住他，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即便是当初得知闻朔离家的消息时，都没有叫她这样挫败过。</p>

所以她把他送去了九宗，送离了自己身边。对外则隐瞒了冬娘的死因，她隐隐猜到那个下午发生了什么，无论出于何种念头，冬娘最终用她自己的命解开了卫嘉玉身上的蛊毒，换回了他的性命。</p>

卫灵竹没有再继续追究真相，大概是因为她也知道真相或许会伤害更多人。卫嘉玉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有一瞬间理解了卫灵竹当年做出的选择。</p>

可是她不知道，真相就在那里，它是一把刀割得人鲜血淋漓，不把它挖出来，伤口便永不会痊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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