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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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一墙之隔的试琴声，厚重的烟味入喉，陈安致思绪一点点往下沉。</p>

她的病一直没好，却已经习惯性地掩饰自己的精神状况了，靠瞒，靠演，靠说谎——穿颜色鲜亮的衣服，聚会的时候大声欢笑，人前做出一副“我很好，再不能更好”的样子。</p>

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套路，陈安致都摸透了。</p>

只是以前她在亲人面前、在医生面前掩饰。</p>

现在对着他，都不说真话了。</p>

冷风从窗户的边角缝隙挤进来，仿佛要往人骨头缝里钻。</p>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安致仍清晰记得，归念头回在他面前犯病是在跟上他学画画的第二个月，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陈安致去厨房切两盘水果的功夫，听到客厅里的归念在尖叫。</p>

他刀尖一晃，切在自己手上，溢出血来。也没顾上处理，忙出去看是怎么了。</p>

那时的归念已经跟学校请了长假，平时看病散心，跟着私教补文化课，六日来他这里学书法画画。他带着两个班，一个班七八个孩子，玩玩闹闹一下午也就过去了。</p>

陈安致还记得那天教他们画的是水彩画。水彩想要色相干净，要准备两个杯子，一个洗笔，一个蘸清水。小孩子们粗心，经常有人涮笔的时候把水瓶弄倒，水流一桌。</p>

这回也是一样，旁边的小姑娘把水弄倒了，混杂了各种颜料的脏水全泼在归念的画上。</p>

归念僵直了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画，手里攥着一根细细的鸭舌笔。她攥得很紧，五指痉挛，以至画笔从中间裂出木茬，几乎断在她手里。</p>

她在尖叫，小孩子所能发出的最为尖利刺耳的那种声音。</p>

陈安致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期间无论怎么拍她哄她都没用，归念尖叫了一两分钟才停下。</p>

其它小孩都被吓傻了，呆呆看着她，像看着个小怪物。</p>

那是陈安致头一次，真真切切知道她的病——急性焦虑症。</p>

这不是归念第一次发病了。归家一群人围在病床前，归妈妈哭得几乎厥过去，声嘶力竭的。彼时她还没从连着流掉两个死胎的悲痛中走出来，唯一的女儿又反反复复的病，对归妈妈来说几乎是要命的打击，兄妹几个轮番劝都没用。</p>

床前围着那么多人，归念谁也没看，被子蒙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穿过满病房的家人和护士，望着他。</p>

陈父叹了口气，低低道：“这孩子……唉，要是实在教不了，爸爸替你回了。”</p>

这话在陈安致带归念入门前，陈父就跟他私下说过一遍了。彼时陈安致已经带了两个班的学生，内向的外向的早熟的爱爆粗口的孩子他都见过，没听明白这“教不了”是什么意思。</p>

亲眼见过才知道。</p>

她会因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触发的突变而产生巨大的恐惧，尖叫、痉挛、窒息、晕倒，甚至心跳骤停。有时甚至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作，陈安致得不停跟她说话，听她描述那种感觉。</p>

——感觉像是快死了一样。</p>

陈安致没办法体会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她意识里的“濒死”是什么感觉。</p>

国内这边的医生亦是儿童精神障碍领域的大牛，跟归家人沟通频繁，在归念这次犯病后，他话却说得有点为难。</p>

“孩子会有意识地模仿大人的一举一动，她在这个年纪，三观初步形成的时候，对任何程度的吵架、冷战或是暴力都会形成恐惧应激；又与家人缺乏交流，没人去引导她正确的情绪宣泄渠道，久而久之，焦虑症就可能会越来越严重。”</p>

“念念太小了，在她这个年纪，父母的开导对她来说几乎是无效的。”老医生看着归念妈妈，语重心长：“而且在开导她的过程中，你会把自己的焦虑也表达进去，父母调整好心态很重要。”</p>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归念先与归妈妈分开一段时间。</p>

那段时间是归妈妈濒临崩溃的日子，她的流产后抑郁持续了很久，和归爸爸吵架的日子也持续了很久。一时疏忽，差点毁了自己女儿。</p>

陈安致想，归念恐惧时会尖叫，大概也是从她那里得来的潜意识。</p>

一家人商量了下，把归念放到了爷爷奶奶膝下养。打那以后，她有三四年的时间都住在老宅这边，见爸妈见得很少，归妈妈也努力调整自己，不敢把一丁点的负面情绪传递给她。</p>

母女俩半个月见一次面，一个有话不敢说，一个内向不想说，反倒跟生人一样了。</p>

至于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隔着辈的人，虽疼爱孙女，却远远不懂孩子的心思。在她需要安慰需要鼓励的时候，爷爷奶奶没办法给出她及时且恰当的回应。</p>

于是所有的心里话，她就只说给陈安致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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