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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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举起指尖，看了看其上沾染的血迹。在与阿大、阿二谈话的间隙，他同时用精神力与一只摸上船的水鬼-交流，用一滴血的代价将其收拢。目下，他不得不为自己特殊的体质感到庆幸。在这个世界，一些人力所不能及的事，交给鬼怪反而更易解决。</p>

为了博得阿大和阿二的信任，让他们带自己回京救人，有姝坦诚道，“如你们所见，我能驭鬼。”所幸上次吸的那口龙气尚未消散，否则今儿不是驭鬼，而是撞鬼了。</p>

阿大、阿二仓皇四顾，脊背发寒，直过许久才把憋在胸口的气儿喘匀，不敢置信地道，“你果真能驭鬼？不是什么杂耍吧？”</p>

“喝口茶压压惊。”有姝略抬下巴，那只看不见的手就拿起茶壶，替两人各倒了一杯热茶，还极为殷勤的捧到跟前。</p>

阿大、阿二不敢接，更不敢不接，连忙拿住茶杯急饮几口，末了被呛得连连咳嗽。</p>

有姝一面将带血的指尖含入口中吸吮，一面井井有条地吩咐，“到下一个渡口靠岸，让母亲她们先去泉州等待，我们一路召集人马去上京。我们三个先进城查探，其余人等潜伏在外等候。若是我也无能为力，你们再劫天牢。”</p>

阿大、阿二已经懵了，除了讷讷点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p>

不出半日就到了下一个渡口，有姝安置好宋氏等人，换了一只小舟往上京赶。小舟非常狭窄，堪堪能容纳三人，且离京是顺水，速度极快，回京却是逆水，莫说三个男人一起划桨，便是十人、百人，也比骑马要慢得多。</p>

阿大、阿二握着船桨欲言又止。现在，他们真有些害怕能力诡谲的少年。</p>

“有话说话。”有姝一心赶路，哪里有空与他们磨叽。</p>

阿大连忙道，“坐船太慢，还是骑马吧。方才得了飞鸽传书，七皇子已中毒身亡，太子昏迷不醒，皇上虽然无碍，却伤了根本，此时正值盛怒当中，竟不顾宗法要将主子赐死。如今几位老王爷正与他周旋，却也拖不了多少时日。”</p>

“七皇子死了，太子昏迷不醒？其他几位皇子呢？”有姝边问边咬破指尖，将几滴鲜血滴入江水。</p>

“大皇子已薨，二皇子被圈禁，五皇子早夭，六皇子懦弱无能乃太子的附庸。”阿大简单将诸位皇子的情况介绍一遍。除了吃喝，有姝对外物一概不感兴趣，不知道也很正常。</p>

鲜血在江面晕开，却又忽然消失无踪，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之尽数吸取。阿大、阿二再次瞪圆眼睛，颇感神异。</p>

“如此看来，竟是太子自编自导的一石二鸟之计。主子去了荆州，七皇子下了淮州，将来都堪与之一较高下。此时不动手，将来恐无机会。”有姝一语点破关窍，对着江面命令道，“送我们回京。”</p>

阿大、阿二茫然四顾，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p>

水鬼本想在船上抓一个人当替身，哪料竟遇见这尊真佛。而今便是不找替身，他一样能够投胎转世，甚或修行鬼道重塑凡体。垂涎于少年鲜血，他自是言听计从，当下便驱使江水推动小舟，朝上京疾射而去。</p>

好在此时已入夜，天色昏暗不堪，否则定会叫旁人惊掉下巴。哪里有逆水的船只划这样快，似江风一般呼啦啦就过去了，连个影儿都看不清。阿大、阿二满腹犹疑尽皆散去，双手牢牢抓-住船舷，生怕被甩进水里。</p>

快！太快了！这鬼怪好生厉害！不，应该说有姝手段实在了得！二人再来审视少年，竟有种高深莫测，不可捉摸之感。</p>

顺水而下花了一日一夜，逆水而上竟只耗费了几个时辰，到得上京渡口时太阳还未出来，阿大、阿二犹在梦中，跳上岸后踩了踩地面，只觉脚下绵-软，仿佛随时会陷落。好在他们没忘了正事，早已飞鸽传书召集人马。</p>

阿大命暗卫留在城外候命，自己则带着阿二和少年入城。城门口堵着许多官兵，个个拿着一张皇榜在那儿比对，发现可疑人等立刻关入一旁的囚笼内。囚笼十分宽敞，已关押了十几个无辜百姓，喊冤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p>

阿大目力不凡，一眼就看清皇榜上描画的正是自己和阿二，甚至连有姝也在其上，可见皇帝存心要把主子的人一网打尽。这可怎么办？</p>

他停步，意欲找个偏僻地界乔装改扮一番，却被有姝用力朝城门口推去，低声道，“只管往里走，无需顾虑。”</p>

水鬼平白得了几百年道行，可驭风驭水，施展几个障眼法自然不在话下。刚到城门，他就殷勤地在前引路，还拍着胸脯道，“大人请进，他们不会注意咱们。”</p>

看看如临大敌、畏首畏尾的阿大和阿二，再看看得意洋洋、抬头挺胸的水鬼，有姝心内直叹：在这个世界，果然做鬼比做人风光。</p>

有姝打头进了城门，无论官兵还是百姓，竟无一人朝他看上一眼。他们只觉得有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却无论如何也记不清长相。阿大、阿二这才放下高悬的心，亦步亦趋跟在少年身后入了上京。</p>

王府已被查封，街上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若没有水鬼的障眼法，三人简直寸步难行。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安顿，有姝吩咐道，“去打探打探，看看能不能进天牢探视。”障眼法虽好用，但有人要进天牢，侍卫怎能不拦？障眼法又不是隐身法。</p>

阿大、阿二如今唯他马首是瞻，立即领命而去，片刻后转回来禀告，“主子已是死囚，不得探视。然同监的还有卫世子，卫国公府正在想办法将其解救，我们可借卫府名义入内。”</p>

“你们联系了卫国公？”有姝不敢相信任何人。</p>

“先皇后于卫国公有救命之恩，便是世子被牵连，他也没落井下石，乃是可信之人。”阿大笃定道。</p>

有姝略做考虑，只能点头，“行，现在就走？”他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p>

“现在就走。”阿大、阿二也同样着急。</p>

三人拿出卫国公府的令牌，又有障眼法护持，很快就顺利入了天牢，蹲在卫世子牢门前不停询问他可否安好，仿佛真是卫府的忠心家奴。姬长夜被关押在卫世子隔壁，正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虽略显憔悴，却风仪不减。便是在命悬一线的危局中，他也毫不动容，自有一股“地崩山摧、能奈我何”的气度。</p>

卫世子被他感染也很是安泰，接过几人递来的密信匆匆阅览，末了才发现藏在阿大、阿二身后的少年，惊喜道，“有姝，你怎么来了？”</p>

由于障眼法尚未解除，姬长夜也听不出阿大和阿二的声音，闻听“有姝”二字才猛然睁眼，朝牢门外看去，一直未曾变色的俊脸终于扭曲了。他本想立即走过去，却又怕引起狱卒的注意，忍了又忍方压下满心怒火，低声诘问，“本王当初如何吩咐你二人，可还记得？”</p>

“记得，不把有姝送到泉州不许回转。”阿大、阿二垂下脑袋。</p>

“别说这些废话了！他们原本已经把我送到半路，是我自己非要回来。”有姝平时慢吞吞的，遇见大事却是个急性子，挤开阿大、阿二来到牢门口，招手呼唤，“主子你快过来！”</p>

姬长夜越发恼怒，低喝道，“别闹，快走！”话落频频看向走廊尽头，生怕狱卒过来查看。</p>

卫世子侧目，还是头一次看见好友失态的表情。他对少年的关切与担忧，明明白白写在脸上。</p>

“你不过来我就不走！”有姝恨不能将自己的脸挤进栅栏的空隙中去。</p>

姬长夜见他脸颊挤出两条绯红印记，眼皮也扯成了一条线，却还拼命想把脑袋往里塞，顿时又气又急。但他知道少年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今儿若不如他的愿，他真会把自己挤成纸片人，只得快速走过去，催促道，“有什么话快说……”</p>

话音未落，嘴唇已被少年叼-住，紧接着便是一条温热的舌头钻进口腔撬开齿缝，将里面的唾液扫荡一空，然后吸吸溜溜的吮-了过去。姬长夜手臂微微抬了一下，却到底没把少年推开，反而张开嘴，送上自己舌尖。</p>

这孩子连日赶回就是为了这个亲吻吗？难道一个亲吻会比性命还重要？姬长夜很困惑，更多的却是感激和难以名状的哀痛。此时此刻，他宁愿从未与有姝相遇，这样，他就还是那个奔跑在雪地里，虽满身狼狈却朝气蓬勃的无忧孩童。</p>

他会挨冻受饿，甚至遭受欺凌，却也会好好活着。没有什么比他活着更重要。</p>

用力裹紧少年舌尖，似发泄一般狠狠吻了他一记，姬长夜摁住他后脑勺，唇碰唇地开口，“有姝，你给本王听好：出了天牢就离开京城，往泉州去，那里有人会接应你。无论本王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p>

怎么会无关呢？我的命是你给的。有姝在心里摇头，却没时间与青年争辩。他撇下一句“我会救你出去”就匆忙离开。这次进天牢，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这口龙气，没想到主子竟这般配合。</p>

本打算施展强硬手段的有姝感到很满意。</p>

人都快消失在走廊尽头，阿大、阿二以及卫世子才堪堪回神，不约而同地暗忖：难怪有姝不顾生命危险也要回来，原是因为苦恋主子（好友）！有姝果然重情重义！</p>

姬长夜等人尽数离开才慢慢抬手掩面，挡住通红的眼眶。自己终究还是害了有姝，此生何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