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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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岐临行前那一抹笑，宛如诅咒一般，敖琛眼中再容不得其他，面容竟狰狞如鬼，骤然从战场厮杀兵马刀剑中抽离，疯魔一般直追那一架轻便华丽的小马车而去。</p>

他这样的神色，让一直老神在在的萧怀瑾刹那心中一惊。凤岐曾说过，这如今的犬戎主，当年的犬戎世子，对他怀有私恨，所以他才要利用这一点，诱犬戎主陷入埋伏。然而此刻见到犬戎主的样子，萧怀瑾却突然感到后背发凉。那是恨不得将凤岐生吞活剥的眼神，他不禁深深忧虑起来。</p>

灵火见敖琛突然又陷入了疯癫之中，心中暗道不好。这周朝国师素来狡诈，他自然不会无故露面。前方必定有他伏兵。然而即便料到如此，灵火却无法眼看着敖琛只身陷入埋伏之中。他挥刀架住齐兵一杆长矛，仰首望着青灰色的苍穹，深深叹了口气。有些事或是命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p>

灵火带领着犬戎精兵，沿着山谷倾泻而下，如毁巢之蚁，恐怖而壮烈。</p>

天色阴沉，暮冬最后的寒意化为凄凉北风，吹得离蓬纷飞，树嘶窍吼。诱敌的齐兵刚刚冲入山谷埋伏中，犬戎兵马便接踵而来。山谷中骤然战鼓轰鸣，呐喊如雷，飞石如蝗。战车上架着巨大的弩，不断射出一簇簇利箭。这强大的弩已非犬戎的弓箭可以抗衡，令灵火都大为震惊，所幸其数目并不多。他从背上取下弓箭，极其稳准地射出，弩后操纵的楚兵应声而倒。然而很快，就有另一个士兵从石头的掩藏后面钻出，接替前任的位置，继续用弩扫射。灵火意识道，这种兵器的操作远不如弓箭需要技巧，所以这些埋伏的士兵恐怕都会使用。如此一来，将弩手射杀并没有用，只能想办法破坏这弩。</p>

这样的兵器，让他不禁想起了当年的庆弓。而能制作出这种兵器的人，唯有那个总是站在陆疏桐身后，摇扇观战的男人。灵火突然感到他此刻的的确确是在和那个叫凤岐的男人抗衡，通过一架兵器，和他针锋相对。</p>

灵火在箭上点起了火，坚实的臂膀将强悍的犬戎弓拉满，“嗖”的一声射出一支火箭。箭射在弩车上，一支接着一支，渐渐一架弩车便熊熊燃烧起来。</p>

祝侯明颂见犬戎军中竟有这等将才，不由也暗暗惊叹。</p>

纪萧亦注意到了灵火，她搭箭上弓便要射他，瞄准之时却蓦地对上灵火的眼睛。那眼中冰冷阴鹜的杀气竟让她手中动作一顿。因这一顿，灵火的箭已经先射出，纪萧忽觉自己连惊呼的力气都被抽走了。</p>

公子留深远水救不了近火，眼见着箭朝纪萧舍去，面色惨白。</p>

箭射入胸前，纪萧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一抹绿色倏然晃过，纪侯萧怀瑾一把将纪萧揽上自己马背，避开了灵火的第二箭。</p>

“融融！”萧怀瑾不禁叫起妹妹的乳名，整张脸惊慌到扭曲，“我早劝你呆在闺中……你向来不听……你向来不听……如今你有事，让哥哥怎么活……”</p>

纪萧大喘了几口，却是扯住了胸前衣物，猛然一拉。只见那箭头嵌在生蚕丝织成的软甲上，被拉了下来。</p>

“哥哥放心，只是皮外伤，多亏了‘阿猫’那日送的衣服。”纪萧舒了口气。她今日终于知道，那日凤岐在纯钧客栈随手送她的这件衣服，是怎样的宝贝。</p>

“阿猫是什么？”萧怀瑾紧绷的脸露出狐疑之色，“这软甲不是国师那日拿来的么？”</p>

“我欠国师一命，”纪萧笑笑，“阿猫他……”</p>

……是我心底很喜欢的一个人。</p>

她顿住话头，不顾伤口挥剑替萧怀瑾击退身后的一名犬戎兵。</p>

“阿萧，你竟还不退下，刀剑无眼——”萧怀瑾一贯说一不二，面对纪萧时却全然无计可施。</p>

……融融，你要好好的啊。他望着妹妹英气的纤细背影，心底喟然叹息。</p>

而这时陆长卿仍在犬戎军营的后方。他再次梦到了遥远的庆宫，红叶似火的后山。</p>

他欢喜地牵着国师大人的手，蹦跳着和他摘果子吃。</p>

国师走到悬崖边要去给他摘果子了，他回过头，微笑着说：“阿蛮，我想远离这朝野纷争，寻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p>

他的微笑那样迷人，宛若一弯新月，清辉漫天。</p>

乌黑的头发被猩红的发带系着，山风猎猎，那红发带如毒蛇的信子一般疯狂舞动。</p>

“我骗你的，傻阿蛮，我……最讨厌你。”国师微笑着向身后万丈悬崖倒去……</p>

“凤岐！”陆长卿猛然坐起，脖子上青筋暴出。他冷汗淋漓，大口喘着气。他此刻的醒来，比凤岐迷药预计的时间要早，是故头脑中昏沉的不适感尚未驱散。</p>

昏沉之中，有什么一直梗在他心头。</p>

这个梦似乎十分熟悉，答案仿佛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又偏偏无法说出。陆长卿想站起身，他刚一抬头，便看到了剑上挂着的红色剑穗。</p>

猩红的不祥之感骤然砸在他心口，陆长卿猛然想起之前的确是做过凤岐坠崖的梦。一种莫名的恐怖感骤然袭来，他头皮发麻，手脚冰冷，整个人有种瞬间的失重感，心跳如鼓。</p>

陆长卿冲出行辕，披头散发地跳上一匹马，狠抽马鞭朝伏兵的山谷驰去。</p>

山谷中已哀鸿遍野，齐楚兵马与犬戎杀得昏天黑地。靖侯丰韫带了两千骑兵，紧紧追在犬戎主后面。</p>

凤岐让丰韫留守关城，自是合他的意，只是战功却要被祝侯和纪侯得了去。是故玄渊道，擒贼擒王，若是得了犬戎主，不仅不必如祝侯纪侯那般折损兵马，反而是头等功劳。于是他带了人马守在山谷附近，见犬戎主竟不顾自己的人马，追着凤岐一路跑，便正好趁此机会带兵围追他。</p>

犬戎主敖琛面色阴狠，将坐骑抽得鲜血淋漓。他全然无视身后追赶的靖兵，一双蟒蛇般冰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凤岐的马车。</p>

敖琛一箭又一箭的射，车把势早已被他射死。凤岐抱着琴，任凭那拉车的枣红马横冲直撞。</p>

所幸他还有一把琴可以用来挡箭，否则早被敖琛射成了刺猬。</p>

枣红马慌不择路，冲上了悬崖，它口鼻吐出白沫，前蹄猛然扬起，发出惊惶的嘶鸣。靖侯丰韫眼见它要带着凤岐坠崖，忙射出一箭，正中枣红马膝盖。</p>

马儿猝倒，四蹄乱蹬，马车就在悬崖边剧烈的晃动。</p>

丰韫的箭紧接着瞄准了犬戎主，犬戎主感受到背后的杀气，亦迅而搭箭上弓瞄准了丰韫。然而他回身的一刹那，对着密密麻麻包围了悬崖的两千弓箭手，还是失神了一瞬。</p>

所幸犬戎主反应极快，他几乎同一时间又调转了箭头，瞄准了马车里的人影。</p>

丰韫暗自咬牙，这犬戎主箭法高妙，只要一箭射出，凤岐必死无疑。</p>

想不到国师竟成了他的人质。</p>

玄渊在两千弓箭手的包围圈后，默默坐在马背上。雪色狐裘已经被风吹开，他却全然不顾，只是静静地望着丰韫。</p>

他想起了当年的初见，丰韫还只是一个喜欢年轻男孩的纨绔子弟。他们在洛阳赏花、喝酒，好不快活。</p>

他却又想起了凤岐□□着上身趴在床上，丰韫有力的手指一边捻针一边抚摸他的脊背，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说：“将来凤岐大人若是走不了路了，丰韫背你，凤岐大人若是拿不起饭碗，丰韫喂你……国师若是愿意跟我回靖国，我可以发誓，在国师有生之年倾尽全力捍卫周室，绝不起二心……”</p>

只要凤岐跟你走，你便誓死捍卫周室，不起二心……不起二心……那么我为你背叛恩师，策划谋逆……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p>

玄渊抬起手，轻轻触摸自己的脸。如今这张原本就平凡的脸，在多年勾心斗角的政治算计中，渐渐衰老，更加地难以留住那个男人了。</p>

他安静地看着，马车的纱帐慢慢被掀开，消瘦修长的紫衣男子抱着琴走了出来。</p>

悲鸣的山风，峭拔险恶的悬崖，一弯新月挂在灰暗的天空。</p>

凤岐用来束发的红色发带已经变松，松散的发辫拢在身后，柔顺的鬓发纷纷垂落在肩膀。他将琴拄在地上，斜倚着琴站立，显得几分疲倦。</p>

然而那一双深黑透蓝的丹凤眼，却冷静地审视着正用利箭瞄准着他的心脏，癫狂狞笑的犬戎主。</p>

丰韫见到凤岐的一瞬，嘴巴不禁张开，深深吸了口气。</p>

这一位国师，总是能在极其险峻的关头，表现出出人意料的镇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