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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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关位于渭水之北，两侧崇山巍峨，而关城正卡在山谷狭窄之处，如同扼住喉咙的铁手。</p>

凤岐被风吹得手足冰凉，然而双颊却仍是发热，浮着异常的潮红。他已盯了峡谷好一会儿，默默盘算着此处伏兵之法。</p>

身后响起了上楼的脚步声，纪萧仍是一身男装，她左右环顾一圈，走到凤岐身边，低声道：“我兄长就快到了。”</p>

凤岐点了点头，只说：“风大，我们回去吧。”</p>

城墙楼梯很长，凤岐走下来，两只脚踝已经开始刺痛。</p>

纪萧拎着剑迈着男人的步子在前面走，忽而道：“凤岐大人，我听说陆长卿已经来了，你有何打算？”</p>

凤岐正要回答，却又忍不住一通咳嗽。他望了望天，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对陆长卿，他一直觉得棘手。杀之不舍，留之祸害，躲之不及。凤岐想到自己的身体，心头蒙上了一层忧虑——在自己死之前，务必夺去陆长卿的兵马，否则等他成了气候，丰韫也好、明颂也罢，都不会是强庆的对手。</p>

纪萧见他不语，回头望去，嘴唇抖了抖：“……凤岐大人，你脚腕痛了？”</p>

“没有，你看我走得好好的。”凤岐瞬间收起忧色，笑眯眯地说。</p>

那笑容一如既往艳丽动人，但却比洛阳初见时多了几分憔悴。纪萧心底喟然叹息。正在这时，前方一阵嘈乱，纪萧忙回头，只见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追逐而来。</p>

纪萧用剑将凤推到身后。后面那人越追越近，到了纪萧跟前时已将前面那人扑到在地。追人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身形虽瘦小，气势却不输于人。一张清秀的脸上神色倨傲，抿紧嘴角与人厮打。</p>

凤岐注意到他一直在抢汉子手中的钱袋，他便也伸手想去拿，被纪萧瞪眼用胳膊挡了回去。紧接着后面跑来一个缁衣素面的妇人，啼哭道：“还我钱袋！这是给我女儿看病的钱！”</p>

少年听了这话，眉间更是冷峰耸起，右眼角的小小红痣变得愈发鲜红。他的招式瞬间凌厉逼人，将那蟊贼反手一扭，继而劈手夺下钱袋。</p>

“拿好。”少年把钱袋递给妇人，妇人便向他哭哭啼啼地感激。</p>

少年面色清冷，对那小贼道：“你光天化日抢劫，我当扭你送官。”</p>

那小贼却跪倒在他脚下失声痛哭道：“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啊，小的家中也有重病的妹妹，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敢出来抢……少侠饶了我吧！”</p>

纪萧到底是女子，心肠软，低声道：“好狠的孩子。”</p>

凤岐却望着少年，拢袖含笑。只见少年从怀中摸了几摸，凑出一把钱币，放到小贼面前。他依旧淡淡道：“卸了你的胳膊，是罚你抢劫之罪，给你这些钱，是怜你救妹心切。再被我碰见你行盗窃之事，我便砍了你的双手。”</p>

少年言罢转身便走。</p>

凤岐对纪萧道：“阿萧，这孩子若有人悉心□□，能成大器。”</p>

“我瞧他眼神，总是冷冷的，让人不喜欢。”纪萧道。</p>

“那是一双清明眼，是非总是分得清清楚楚，”凤岐轻轻道，“虽然这世间的事，并非都是黑白分明的，但朝中若能有此一人，周朝国祚又能延续百年了。”</p>

陆长卿带着兵马不分昼夜马不停蹄赶到了岐关，骑兵先至，步兵仍在后方，此刻人乏马疲。终于望见关城，士兵们都松了口气，纷纷下马砸开渭河冰面埋头狂饮。那些战马也都难耐干渴，蜂拥到窟窿边和人挤着脑袋大口喝水。</p>

陆长卿放任□□的马到河边饮水，自己却仰首眺望着灰蒙蒙的的关城。</p>

这城是当年凤岐所修，如今凤岐已死，城池却还屹立着。陆长卿又垂眸望着河边荒草，凄凄蒹葭，想起匆匆辞世尸骨难觅的兄长，心头酸涩泛上舌尖，又腥又苦。</p>

他想着心事，目光茫无目的地逡巡，注意到时已经盯了远处的杂林许久。他眉宇轩起，凝神注视，只觉林木生出一股妖异之感，让人没由来胆战心寒。</p>

“前方林中恐有伏兵，让所有人上马！”陆长卿对传令官道。一时间战士们恋恋不舍离开水源，重新跨到马背上。</p>

陆长卿策马上前，停在林子前。晨光明亮，林中却光线暗淡，连七尺之外都看不透彻。然而林木分明排得稀疏，断不至于遮蔽了天光。</p>

他从雍都到镐京，并未走过这条路，是故也从未遇着这片林子。此次为了早日赶到岐关，抄了小路来，才机缘巧合来到这片林子前。</p>

陆长卿从背上取下弓箭，搭箭上弓。</p>

这把弓正是当时用来射祝侯明颂肩膀的那一把，射程可近半里，是当年凤岐设计的，用以与犬戎的强弩相抗衡。陆疏桐得此弓后，仿制了数千把配给庆国士兵，自此庆国军队凌驾于诸国之上，这种弓也就被世人成为“庆弓”。</p>

陆长卿将弓拉满，随即铁箭如猛禽一般锵然离弦。箭没入了林子的黑暗中，无声无息。陆长卿蹙眉拉着缰绳退了几步，命士兵们上前朝林中射箭。</p>

一时飞箭如蝗，黑林岿然死寂。</p>

陆长卿拉缰绳回身，一瞬间心头涌上一股异样之感。等他完全回了身子定睛一看，寒意冲上鼻尖。方才渭水应当在他的右左手边，回过身便当在右手边，而此刻为何渭水仍是在左手边？渭水所在的方向是南，那么此刻，那一边是南？陆长卿心悸了一瞬，立刻镇定下。关城的方向是北，他举目眺望，一滴冷汗滑下鼻梁——关城消失不见，四面尽是林木。林木繁密，遮天蔽日，陆长卿此刻也无法根据太阳判断方向。</p>

他戎马多年，从未遇见过这等诡异情形，周围士兵也都慌乱叫嚷，他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沉声道：“你们怕什么？方才射了那么多箭，就算有伏兵，也早都成了刺猬！所有人不要乱走！”话虽这么说，陆长卿却想起了早年陆疏桐对他讲过的奇门遁甲之术。</p>

他们恐怕已陷入了阵法之中，一旦走错，尸骨无存。</p>

忽然之间，一个士兵的马受了惊，冲进林间一条小道。陆长卿心悸的感觉再次袭来，只听飕飕的几声，一股阴气从一侧冲来，黑暗中有人坠马，尖叫马嘶交织。</p>

“是我们之间射出的箭！它们朝我们飞回来了！”有人惊恐大叫。</p>

陆长卿吼道：“胡言乱语！”他话音未落，忽听耳边嗖的一声，顿觉脸颊一热，用手一抹，湿热热的。他的马似是感觉到主人内心的动摇，颤着腿后退了几步。</p>

人马已乱作一团，所有人开始胡乱地窜逃，箭声变得更为急促，然而陆长卿挥剑砍了几次，虽能保护自己免于受伤，却没见到扫落下来的铁箭。</p>

林中又传来老虎的咆哮，继而是从未听过的古怪鸟声，陆长卿的坐骑亦开始骚动起来，他不得不紧紧拉着缰绳。</p>

是何人在此处布下这恶阵，陆长卿咬紧牙关想。若是阵法，总该有一条路可以出去，与其困在这里等死，不如撞一撞运气。陆长卿如此想罢，便朝左边的小路策马。</p>

便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叫道：“那边是死门。”</p>

只见黑林外一个黄衫少年站在阳光下，歪头盯着他看。少年右眼角边有颗红痣。那少年忽然笑笑，朗声唱道：“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龙马负河图，神龟驮洛书。左取二十三，前驱一十五。开门飞凤凰，死门出白虎。甲子初七卯，遇龙退两步。”</p>

陆长卿听他吟唱，知道这是破阵之法，立刻按着他的歌谣走，果然眼前越来越亮，须臾便站在了林外。</p>

少年又同样引出了其他士兵，几乎所有人都负了伤。</p>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生得清秀水灵。只听他抱怨道：“这阵法每天每个时辰都不相同，害得我背那些歌谣头昏脑涨，简直烦死人了！”</p>

陆长卿忙向少年道谢，问道：“你可知道这阵法是何人布下，为什么要布下这阵法？”</p>

少年搔搔脑袋，双脚一蹬坐上一块石头，“不知道是谁弄的，反正打我一生下来家门口就这么个林子。”</p>

“你刚才背的歌谣，是谁教你的？”陆长卿又问。</p>

“是我爷爷！”少年说着说着直着眼盯着陆长卿背上的弓，叫道，“大哥哥，你这把弓，我家里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呢！”</p>

陆长卿心中一震，这弓只有庆国士兵才有，他瞬间想起了在岐关被伏杀、尸骨无存的陆疏桐。</p>

“小兄弟，你能带我去看看吗！”陆长卿一向有些冷淡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望着少年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p>

少年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不由想起了夜晚躺在大草垫子上仰望的漫天繁星。</p>

他笑道：“怎么不行，我带你去。”</p>

陆长卿令士兵们原地休息，包扎伤口，自己牵着马紧随着少年朝背向林子的方向走。</p>

“小兄弟，在下陆长卿，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谢砚。”</p>

陆长卿见少年总盯着他的马，一贯冰冷如玉雕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伏身将少年抱到马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