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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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谢玉弓垂手静听。</p>

主要以工部尚书白秋平发飙，还有那个被一巴掌抽倒在地上的女人执拗地不肯让步为基础。</p>

“你这是要我们全族去死！</p>

背叛太子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p>

这是白秋平的怒吼。</p>

“父亲若是不答应，今夜过后全族的下场只会更惨。”</p>

“你！”</p>

“你这个，你这个，这个，孽障！”</p>

白秋平感觉到自己简直要急火攻心，按着自己的后脖子，感觉到脑中一阵阵眩晕，血管中簌簌流淌，好似其中奔涌着的不是血液，而是江河湖海。</p>

他生平第一次，被气到结巴。</p>

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多年的谨慎筹谋，最终一步却栽在了他自己生出来的孽障手上。</p>

不过到底也是在权势之中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官员，若非如今群蛟争位的局势过于血雨腥风，白秋平说不定还能再以纯臣自称自保到老呢。</p>

白秋平迅速冷静了下来，又重振旗鼓，试图拿捏白榆。</p>

“你难道能不顾你王姨娘的性命不成？”</p>

白秋平声音很冷，他从不在意那个什么妾室姨娘。</p>

或者说这府内所有的妾室和姨娘，都只是他淫性之下的玩物罢了，连那群庶子庶女的死活，白秋平也从未在意过。</p>

这就是现实，是一个在绝对的皇权和父权的沁润之下生长出来的男人。</p>

他看着自己庶女说：“你是不是要你妹妹去让你姨娘从宗祠出来了？”</p>

言语之中的威胁简直要化为实质，如果能够阻止这孽障丧心病狂以全族性命作为胁迫，白秋平一丁点也不吝啬弄死一个本就看不上且床笫之间也早已不新鲜的妾室。</p>

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p>

白榆虽然想着顺手捞那个女人，能捞一把是一把，但那只是顺手罢了，谁也不能成为她被威胁的理由。</p>

因此白榆微微仰着头，看着她的“好父亲”</p>

说：“怎么？我娘年老色衰，入不得父亲的眼，现在就要拿来做要挟女儿的筹码了？”</p>

白秋平眸光冷厉，白榆却道：“我本不想冒犯父亲，但是既然父亲说到这里，那女儿也不得不说一句。”</p>

“这世界上最无用的窝囊废，才会在与人谈判的时候，试图用毫无反抗之力，还是自己的女人去做筹码。”</p>

“畜生尚且都知道护着自己的伴侣子女，就算父亲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非要弄个妻妾成群，至少也不能畜生不如，专门会窝里横，专门会拿捏那些以你为依靠的女子吧？”</p>

白榆这话说得实在是难听极了。</p>

难听的程度突破了白秋平心中能够接受的范围，因此他又好半晌，瞪着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看着白榆，根本反应不过来。</p>

等到回过神，他哆嗦着手指指着白榆，颤抖着嘴唇道：“不孝女……你……你……”</p>

“父亲不慈，女儿不孝，这不是天经地义？”</p>

白榆说：“实话告诉父亲，王姨娘威胁不了我。</p>

那女人脑子坏了，为了博得父亲的宠爱，给我灌酒灌药让我生病替她争宠，整日给我脑子里灌输谄媚逢迎的思想，就想让我给个什么老爷做妾。”</p>

“还为了自己好过，讨好你那位大夫人，要把我嫁给大夫人娘家一个得了痨病的赌鬼表侄子去传宗接代……”</p>

白榆说的都是事实。</p>

原身的母亲王姨娘，对自己的女儿有爱，没有的话也不能为了女儿不要命地去抢嫡女的婚事。</p>

但是也愚蠢，她的愚蠢甚至不怪她，而是这个社会，是她畸形的境遇铸造了她的思想。</p>

她只会做妾，一辈子想要飞上枝头，却命比纸薄。</p>

她只会曲意逢迎，只会围着个老王八犊子献媚，可是她还能怎么样。</p>

白榆从地上站起来，冷静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看着面前的老王八犊子本人说：“别想乱七八糟的花招了，尚书大人。”</p>

“我认准了什么，就要做什么，我可是王姨娘的亲生女儿。</p>

当年你手指都没勾，她就扑上去为父亲排遣寂寞，毁了自己一辈子。</p>

我和她一样满脑子只有男人，父亲改变不了我。”</p>

这话说得何其理直气壮，把白秋平堵得哑口无言。</p>

“你……你这是为何！”</p>

白秋平有种十分无力的感觉，一想到面前这个孽障手里捏着白氏三族的性命，他就感觉自己的后颈皮一阵阵发紧。</p>

“还能为何？”</p>

白榆深深叹息一声，对白秋平的智商感到担忧。</p>

“当然是为了我的男人能平安顺利地去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安然度过一生。”</p>

窗外的谢玉弓连肩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挺不直了。</p>

“我的男人”</p>

四个字，像一把长刀一样捅进谢玉弓的腹腔。</p>

他后脊如蛇爬行般激出细痒难耐。</p>

他这一辈子受尽羞辱欺压，连亲生的父皇都恨他恼他弃他厌他。</p>

但是他依旧磨牙吮血，硬是长成了一副钢强脊梁，旁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要在淤泥里面冲天而起。</p>

可是……可是现在一窗之隔。</p>

有一个肩膀细瘦得不如竹竿儿，脸被扇肿了命别在腰带上，也要张开毛都没有的翅膀护着他的人。</p>

他长得“遮天蔽日”</p>

却要窝在如此这般孱弱的翅膀下蜷缩，如何能够挺得直背脊？</p>

她要让他平安去封地，而后闲散过一生。</p>

谢玉弓简直想笑，就真的笑了。</p>

只是他的笑里面没有真的笑意，而是极尽的嘲讽和杀气腾腾。</p>

谢玉弓的嘲讽和杀意都是对着屋内的那个女人，对着她不由分说遮盖下来的翅膀。</p>

滚烫的善意轻而易举烫化了风雪里生长的脊骨，他第一反应是疼，第二反应便是掀翻这莫名其妙的遮蔽。</p>

就像被打被骂饿极冷极了的野狗，拿着包子靠近的人得到的必然不是感激，而是被撕咬得血肉淋漓。</p>

他谢玉弓，何时轮到一个女子来保护？</p>

谢玉弓攥着刀柄慢慢直起腰身，不顾自身被“灼烧”</p>

得血肉模糊的背脊，不肯再继续听下去。</p>

他转身离开，身形在黑夜之中轻跃几次便消失无踪。</p>

只不过他走后，那些死士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全员戒备，有些人看了修罗的手势，跃上屋顶，蓄势待发。</p>

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指令。</p>

是谢玉弓仓皇逃走的时候，做出的手势——保护她。</p>

她自然指的就是屋子里的白榆。</p>

幽冥死士的保护可不只是简单地守着便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