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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丈高、两头细、中间粗的青砖炉,不是小高炉是什么?
炉腰、炉底都有风口也就罢了,鼓风设备用的是大型水排也就罢了,竟然还是皮带传动?
皮带传动?
这才是公李多少年?
李承志实在没办法不感叹一句:“不想现在就有了这种先进的冶铁之术?”
“先进?”
稍一咂摸,皮演便明白李承志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的讥笑道,“你是说那水排吧,还现在?跟你昨日见的那舀米机,都是汉朝就有的东西”
李承志眼珠子一突:那特么可是公李前?
还有,那是普通的舀米机吗,那可是连机碓,要是拿来锻造兵器,你知道能扩大多少产量吗?
李承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月以来,他委实被打击的不轻。
半月前路过长安,他无意中发现,当地铁匠用来打锄头和犁尖时,用的竟然都是灌钢法?
全拿熟铁做胚,烧软后,刃口淋以炼好的生铁汁,起到渗碳作用
这样打出来的,已经是“钢”了
连打农具的铁匠都知道用这种方法,何况官府?
丞口冶打造出来的兵器,已经比得上后世家用菜刀的锋利程度。
他穿越以来一直保持的优越感,在见到那把锄头时,给砍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也在崆峒山上,看到一个道士用针炙,救活一个心梗的病人时,被打击的不剩多少了。
针刺四神聪就连一千五百年后,依然都在用这种方法急救
看李承志再一次露出震惊而又失望的模样,皮演终于忍不住了:
“见识浅薄的混账东西,这一场病的,竟然好起这种破烂行当来?早知如此,老夫就不该带你去那崆峒山,让那什么破道士给你招魂”
越说越恼,皮演一声怒吼:“来人,给我把这混账那半车书,全扔河里去”
“镇君,手下留情啊”
李承志慌的脸色都变了,急声求道:“我只是见猎心喜而已窝在车上不能骑马,闲的都快长毛了,我才想着研究一二,万万没有移志的打算”
再三保证,回了京一定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连誓都发了,皮演才算是信了一些,骂了一句“没出息的东西”,被医师扶着回了马车里。
李承志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这才是哪一年,工科就被嫌弃到这种程度了?
连皮演都是这种态度,如果回到洛阳,他要还是整天钻研这些东西,家人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前路难行啊
李承志牙疼似的呲了呲牙。
正感叹着,见贺扬从马车后探出了个脑袋,生怕被皮演听见似的,小声的叫着他:“郎君,用朝食了!”
看到他手里端着的陶盆,李承志胃里止不住的泛酸。
又是盐水煮肉?
倒不是他矫情,连肉都不爱吃了,关键是这肉里的硝味,齁的让人嘴里发苦
就这,还是上等的精盐,据说连皇帝吃的也是这个。
李承志觉的,在炼金冶铁造火药之前,应该想个办法,先把这饮食习惯好好给改一改。
真不是开玩笑,照这样吃下去,迟早得癌症。
怪不得古人大多都不长寿
上了马车,只吃了几片,李承志就没了食欲,让贺扬端了下去。
等贺扬走后,他往嘴里扔了块奶酪,看四周无人,又顺手拿起了那本抱朴子内篇。
除了这一本,车厢里还有好多,大都是道家、医家典籍。
这还是去崆峒山,看到道士炼丹,才灵光一现想到的。
不论是冶炼金属,还是制造火药,知道方法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一回事,他迟早都要挨个试验,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所以,动手之前,必须要想到合理的借口。
这不就有了么?
古代的火药、各种化学品、以及冶金术,哪个不是道士炼丹的过程中发明出来的么?
所以他花了十几斤铜锭,换回了这半车厢的书。
还真让他在抱朴子金丹中找到了火药的雏形配方:消石、白矾、丹砂、石硫黄汞合火之,可得金丹
医书则是无意中的惊喜,李承志就根本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中医,竟然先进到了这种程度,比让他看到水力连机碓、皮带传送的水排都要震惊。
看看抱朴子中都写了什么: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疟疾可愈
这难道不是一千五百年后,中国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科学奖的青蒿素?
还有:谓葫为大蒜,谓蒜为小蒜,以其气类相似以酒渍之,可杀腥膻虫鱼之毒
这样制出来的,绝对是大蒜素,也是青霉素未发明之前,人类唯一能造出来的抗生素类药品。
他前世看过一篇报道,好像到一战的时候,一名德医偶然发现大蒜有抗菌消炎的作用,才开始应用。
自此后,德军伤兵一直用大蒜水泡过的绷带包扎,感染致死率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这种方法,德国人一直用到了磺胺发明出来之后
还有抱朴子中,专门记录急救术的肘后救卒方,更是让李承志惊为神书。
其中清楚的记有对脑中卒、心梗、心绞痛等等的急症的针炙之术,许多后世都在用。
更有防瘟疫、霍乱的方法,如艾草、茱萸燃烟,云石(生石灰)干散
他还特意问了一下,连皮演身边的医师,竟然都不知道这些东西?
想了许久,李承志才恍然大悟,他这纯猝是马后炮。
若他不是从一千五百年后穿越而来的,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医术和药物,都是救人命的好东西?
只是葛洪的一本抱朴子,就让他发现了这么多有用的东西,其他的呢?
比如扁鹊、华佗、张仲景、陶弘景特别是最后一位,竟然还活着
这也使他脑洞大开:如果把这些东西造出来呢?
大蒜素最简单,蒸溜出酒精,大蒜捣碎一泡就行,如果酒精太显眼,拿高度酒代替也可以。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里,这东西绝对是至宝
青蒿素不敢想,但榨点青蒿汁总没问题吧?
麻沸散呢?
要是费点心思,把乙醚造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也说不定,还能把伤科手术发明出来,至少,也能缝缝皮
东北老林里的人参,现在估计还不如萝卜让人喜爱。
更别说三七之类的伤科圣药
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李承志研究的如痴如醉
吃过朝食,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这里已是司州腹地,离洛阳已不到三百里,至多三天就能到。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即将归家的喜悦。
皮演更是坐卧不安,直接卸掉了车厢的前挡板,好方便他看风景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嚷声,车队自动停了下来。
皮演下意识的踏出车厢,站在车辕上眺望。
家将皮虎带着两个穿麻衣的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不对,这不是麻衣,这是丧服
皮演的心脏一抽:家里死了人?
但看面孔,又好像不是皮家的人?
正自惊疑,两个男子快步走来,“噗通”一声跪在了车下,哀声哭道:“镇君,我等是李府家臣,受大郎之命,来给二郎君报丧我家太夫人,宾天了”
不是自己家的人
皮演猛松一口气,但心里又是一跳。
崔老夫人没了?
不会是和自己送的那封信有关吧?
不应该啊,如她这种傲视须眉,宠辱不惊的奇女子,不可能连李承志受点伤的打击都承受不住。
应该是寿数到了。
遍观大魏朝,还真没有活到她这么大岁数的
他又想到了李家家臣说的那两个字:宾天?
这两个字可不是乱用的。
看来,南安王妃的荣爵恢复了
“去传承志!”
皮演一阵唏嘘。
对这位老夫人,他不是一般的敬佩。
连他爷爷,因军功追赠淮阳王的皮豹子,在生前都赞不绝口。称若是永平皇帝未废,这位崔皇后绝对不输后来的冯太后。
父族被夷,夫君被废杀,一介寡妇,在无一点依靠的情况下,硬是妙施手段,保住了本该被灭族的永平皇帝一脉,更是撑起门楣不倒。
家中人丁虽不旺,但个个都被她教成了良材。
就连被称为李家最废物的李路,年轻时也是诗才闻洛京
可惜了
李承志呆呆的看着跪在地上,失声大哭的那两个男子。
老夫人,死了?
这一路上以来,他没少听皮演、贺扬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位曾祖母。
提起的次数绝对比他大伯,比他爹娘加起来的还要多。
稳如泰山当立,行同清洌之风,慧似锦心绣肠,智能八面玲珑
这不是皮演说的,而是先皇时的冯太后,对老太太的评价
李承志原想着,等到洛阳之后,在这位如定海神针一般的老太太面前,好好的装几回乖,好在她的庇护下,安心苟两年
但谁能想到,定海神针,突然就没了?
“郎君”贺扬轻声的提醒着。
贺扬也算是百战沙场的铁汉,此时却是泪流满面
“备马!”李承志猛的一咬牙,钻进了车厢。
他飞快收起手机之类的东西,随身带好,又跳下马车。
看他轻飘飘的跳了下来,贺扬又提醒道:“郎君,带些财货吧,以备不时之需。”
“拿,能急用到的,全部带走”
交待了一句,他又快步跑向皮演的车驾。
“镇君,我要先行一步!”
“去吧!”皮演惋惜的点点头,“老夫人已至耄瑞之年,怎么也是喜丧,你也不用太过悲伤”
“我明白!”李承志重重的点着头
半刻后,李承志带着六个家将,一骑三马,急往洛京而去
已是月上柳梢,吊丧的客人才少了下来。
前庭院里一片狼籍,仆妇厨子们卖力的收拾着。
今日一天,光是流水席就坐了五十多桌,所费食材得以万斤论,这也是李府从未有过的辉煌景像,仆妇们身体虽累,但心中委实高兴。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在灵堂内上了一柱香,李同捶着发硬的老腰,进了后院的偏舍。
李路就在里面,正捧着一碗米饭,就着一碟酱菜,吃的香甜。
他自早上睁眼后喝了一碗稀粥,便在前厅迎客,一直忙到现在,真是饿坏了。
“大哥!”看到李同,李路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李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多少年了,就没见过李路对自己这般尊敬过
自己性子方正,但李路却狂放不羁,两人自小就不对路,李路对自己也殊无敬意,至多也就是面上能过的去。
年前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分了家之后,李路更不掩对自己的厌恶之色,一直以为,是自己撺掇着老太太,把他赶出了家。
自那以后见了自己,都是拿鼻子冷哼的
怎么老太太一去,就跟转了性似的?
李同嗯了一声,坐了下来,等仆妇给他上了同样吃食,房中只剩他兄弟二人时,才疑惑的问道:“那日,祖母同你讲了什么?”
“说你治家不易,让我日后对你尊敬些”
呵呵!
李同心中冷笑不止。
老太太活着时,拿棍捧都治不住他,死前说这么两句,就能让他言听计从?
说明日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来,都比这个可信。
看他不说实话,李同便不再问,拿起筷子,快速的吃了起来。
稍倾,听对面放下碗筷,又听“咣当”几声,像是把什么重物放在了桌子上。
李同抬眼一看,却是三箱黄澄澄的铜锭。
这三箱足有两百斤,抵得上他这个从六品三年的俸禄了
他眼睛一突:“这是何意?”
李路尽量挤出了一些真诚的表情:“都是老太太的孙子,也不该只是大房来尽孝”
“收回去!”李同皱起了眉头,“你浪荡这么些年,从来不知节俭,这些怕是你所有的浮财吧。都拿出来,家里吃什么,喝什么?”
李路平时最不耐让李同说教,要是往日,早就拂袖而去,今天却忍了下来:
“不是还有两间铺子维持你莫恼,这不是反话,是真心实意我是看这阵势太大,怕你维持不住
你算过没有,要停棂七七四十九日,光是这流水席,就要摆出去多少?也怪皇帝,光知赐葬,却不知我等这中产之家的难处,也不说是赐些钱财下来”
李同惊的手都抖了起来:“真是混账东西,这是多大的恩典,到你嘴里,却像是陛下是在害我们一般也是该死,这些话是能乱说的?”
李路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好,我不说了,但东西你得收着总不能变卖田产吧,到那时,才是真真的让人笑掉大牙”
李同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拒绝:“等过上两三年,缓一缓,我再还你”
其实仔细一想,抛开那些不敬的话,李路也不算说错。
若是皇帝不赐葬,老太太自然是以庶民的身份下葬,只需停棂七日,来一些至交亲友,撑死了十来桌。
但这规格猛的升到了顶,竟然恢复了老太太南安王妃的荣爵,朝中大臣、宗室世家,哪个不得派人来吊奠?
花费多了百倍都不止。
虽然家中有些田产,但这些年能稳住门楣不倒,能维持住世家该有的牌面,老太太已是不易,能余下多少浮财?
李路能早早想到这一点,更一骨脑的拿出全部积攒来贴补,委实让李同感动不已。
怎么感觉这弟弟,突然间就长大了?
也就李路不知道他心里的感慨,不然非同他开干不可。
他也没反驳李同说这钱算是大房借的,只是“嗯”了一起,便起身往外走:
“今夜该你守灵,明日一早又要迎客,饭后你就去歇着,到子夜我让承均叫你。府里这一摊子,我去盯着,你就别理会了”
李路惊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这还是李路李天驰?
怎么感觉失魂的不是承志,是他老子才对?
李路突然之间的变化,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李同震惊
琐事着实不少:明日会来哪些客人,品级各有多高,家眷随从又有多少,各种规格的宴席应该预备多少桌,酒肉米菜、纸钱香烛又该备多少
虽然还有太常寺和宗正寺的官吏帮趁,但主事的还得是李家的主人,所以即便是当吉祥物,他们兄弟也必须有一个在场
李路陪着两寺守夜的吏员说了一些客套话,又转到厨院,问了问管事所需物事是否准备妥当。
正在说话,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他二房府上的管事,满脸都是激动之色。
“二郎,郎君回来了”
李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人呢?”
“已至偏院!”
“走!”
嘴里说着话,人已奔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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