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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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p>

谢蕴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p>

石无患没死, 但战力已失；她背后还有小川以及其他无辜者, 必须保护好他们。</p>

“师兄，外面什么情况？”她用神识传音。</p>

卫枕流知道她的意思。神游境往上, 可以转移空间、将他人送走；秘境虽然特殊，但万象菱花飞天镜的幻象取消之后, 凭他玄德境的修为也能将这些人送走。</p>

之前他们担心外面风浪未平、灾祸四起, 同门顾不上这些倒霉的受害人，反而让他们落入险境。</p>

至于现在……</p>

两人看了看沈佛心那半人半魔的模样，忽然同时出手！</p>

七星龙渊昂然怒吼，金色龙影盘旋直上, 如上古真龙降临，陡然吞没了沈佛心的身影。</p>

五火七禽扇挥出层叠虚幻之意, 百禽幻影齐出, 载起石无患、佘小川等人, 飞向秘境之外。</p>

本就在大能交手中摇摇欲坠的秘境——整个破碎了！</p>

远处的海底龙宫、须弥山残骸……在接触到外界的夜风的刹那, 尽数溃散, 回归了它们十万年时光中本该迎来的结局。</p>

无尽的尘埃变为无数的风沙, 如历史的长河显现而出, 隔绝了三人。</p>

那两人在另一头；二人联手, 配合默契。</p>

沈佛心则独自站在这一端。</p>

他注视着这一幕, 眼神越来越冷。</p>

他忽然收起五色琉璃灯，从虚空中抽出了一把长剑。</p>

那是一把阴阳二气流转的太极剑。</p>

是……本属于谢九的徒妄剑！</p>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p>

[受托人请注意，可积蓄愿力急速减少中]</p>

谢蕴昭曾在平京城中见过徒妄剑和他的剑法。黑白二色代表阴阳, 虚幻光芒凝为太极；剑身划出一个圆，将天与地相连，化天地之广阔为攻击中无尽的冲击力。</p>

她感到了一种没有来由的愤怒。</p>

有的愤怒是源自对自己无能的愤慨，有的愤怒是源于亲近之人受到损伤的心痛，而有的愤怒……</p>

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面对不可理解的异类时，都会产生的愤怒。</p>

“你连自己的武器都没有吗！”谢蕴昭怒吼道。</p>

她的怒火像是滚烫的油，让四周的愿力沸腾起来；那些被沈佛心牵扯过去的愿力也倏然沸腾，乃至在他身躯上烧出了灼热的伤痕！</p>

她紧紧盯着沈佛心，长发在狂风中飞舞，发间的太阳火棘都被逼出了太阳真火，发出灼灼的光辉。</p>

“谢九再可恶……也是值得尊重的人类！你吞噬了他，还要用他的法剑、他的剑意，你到底是什么怪物？！”</p>

沈佛心手执黑白长剑，不以为意：“谢九也罢，石无患也罢，都不过是我当年的一道神念。他们即我，我却与他们无关。”</p>

“胡说八道……他们比你更像个人，不，他们都是真正的、独立的人，只有你是怪物！”</p>

灼热的愤怒烧着她的心脏。她必须说点什么——必须大叫一声什么！</p>

“谢九——你不是什么红尘百丈皆棋局吗！你不是能算尽天下吗！平京第一的谢九，就是个被人干掉了都不挣扎一下的……徒有虚名的废物吗？！”</p>

谢蕴昭的声音让愿力愈加沸腾。</p>

“你滚出来，我还没有亲手斩杀你——谢九，滚出来！！！”</p>

这一瞬间，在沈佛心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猛地跃动了一下！</p>

是激烈的挣扎，还是不甘的情绪？</p>

他的动作也随之出现了一点僵硬。</p>

七星龙渊抓住这点时机，猛地将攻势推进了三分，眼看就要逼近沈佛心的要害。</p>

就算他能借助愿力重生，但谢蕴昭一直在抓回愿力，到时候七星龙渊砍他个一百八十回，还能砍不死？</p>

但紧接着，沈佛心的意志就重新占据了上风。</p>

那一点挣扎有如狂风中的火焰，在转瞬的亮起后就归于寂灭。</p>

狂风之中，黑云与黑沉的海浪之间，沈佛心……竟是轻轻笑了一声。</p>

在那张疤痕淡去的面容上，隐隐出现的五官轮廓……与谢九一模一样。</p>

“谢施主，谢九或许的确有了自己的意志……因为他很喜欢你。非常喜欢你。”</p>

徒妄剑在融化；无尽的黑白光芒流出，交织为庞大异常的太极图。</p>

沈佛心叹息般地说：“他还以为自己是因为我与灵蕴的缘故而喜欢你，但其实他喜欢的是谢施主你，不是灵蕴。”</p>

“他喜欢那个会给他带风车、和他下五子棋、背着他跑来跑去，不高兴就讽刺他，却总是记着他是个‘盲人’而处处照顾他的……许云留。”</p>

在七星龙渊的压力下，太极图缓缓蔓延、成型。</p>

沈佛心的声音也出现了扭曲。那份非人的空灵澄净渐渐凝实，略有了一些低柔，变得好似新酿的酒液一般——醇厚，却又不乏清澈。</p>

……那是属于谢九的声音。</p>

他拿着谢九的剑，用着谢九的招式，用谢九的脸和声音，对谢蕴昭微微一笑。</p>

“他只是一道七情六欲不全、灵魂薄弱的残念化身罢了，也难怪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坚持叫你‘灵蕴’，却不知道就是他自己在那短短几个月中对谢施主产生了思慕之情。”</p>

“他甚至在不知道你的性别、容貌的时候，就将你放进了他的规划，以至于想背弃我的安排，偷去斗灯而实现他‘独立成人’的愿望。”</p>

卫枕流面沉如水。</p>

他说：“师妹，不要被他动摇心志。”</p>

谢蕴昭的额头滑落汗水。</p>

她一边要抽出力量保护秘境受害者穿过风雨、顺利降落，一边要控制和争夺愿力，与沈佛心对抗。</p>

她背后的龙女幻影也展开双臂，好似在拉扯什么力量。</p>

师兄说的没错……动摇心志的话，她不会听。</p>

何况，谢九是她的仇人，是她决定迟早会亲手斩杀的对象。</p>

他死了，她并不难过。</p>

但是……</p>

那个在苍梧书院中弹琴，面无表情地耍赖要她背着出去查案的王离，不该是这样没有尊严的死法！</p>

她不难过他的死亡，却愤怒他死得如此可悲！</p>

愿力忽然冷却了一瞬。</p>

然后重新沸腾！</p>

这一回，甚至放出了太阳一般的光芒！</p>

“天生日月，昭昭其行——”</p>

谢蕴昭竟然尝试着将日月剑法与愿力结合，以愿力而非灵力驱动这一招。</p>

这绝对是一个荒谬的尝试，因为万古以来，愿力都不可能代替灵力而作为道法的力量来源，否则佛门早就胜过道门，何苦想尽办法剥离善念而尝试修炼？</p>

恶念倒是威力极大，却会毁损道心，更不可能。</p>

万古以来，这是第一招以愿力放出的攻击。</p>

“他是人，谢九是人！我也是人，师兄也是人——我们都和前世没有关系，和历史的尸体没有关系！”</p>

“我们是属于今天的人，我们身后也是真实存在的、千千万万努力生活的人类！”</p>

“休想用你的怪物说法——来玷污我们生而为人的尊严！！”</p>

轰——！</p>

在如火的愿力中，沈佛心竟然烧了起来。</p>

第一次，他露出了痛苦之色。</p>

卫枕流立即道：“师妹，坚持住！”</p>

七星龙渊生出的龙影分化为二，交织而上，生生扯住了徒妄剑开辟而出的太极图。</p>

太极图停滞住了。</p>

但即便如此，此时，这张太极图也比谢蕴昭记忆中的更加巨大、更加广阔。</p>

谢九在平京城中凝聚的太极图，不过能覆盖一个小院。</p>

她也曾经复制过这一招，太极图只是堪堪能承载五个人的大小。</p>

沈佛心制造的太极图……竟然快要从近海一直延伸到澹州港口，而且这还是没有完全成型的范围。</p>

一时间，除了火焰烧灼的声音以外，天地间就只剩了风浪的声音。</p>

甚至因为她和师兄在这里，四周的风浪也被硬生生压低了下去。</p>

南海的风浪本就是被秘境开启的空间激荡之力而激发，也有部分是沈佛心从中作梗。镜灵已经告诉谢蕴昭，它只是制造了幻象欺骗九千家主，并未放出什么上古海魔。</p>

今夜的动乱和风浪，都是沈佛心的手笔。</p>

“师妹，补充灵力。”卫枕流一面压制沈佛心，一面提醒，“我瞧你是用灵力来控制愿力，勿要大意。”</p>

谢蕴昭微一点头，吞下两粒蕴灵宝丹。以前她不知情，现在想想这宝丹的名字，说不定还是灵蕴发明和炼制出的丹药。</p>

就在这时……</p>

太极图忽然一震！</p>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p>

同样是谢九用过的剑法。</p>

在沈佛心手中发挥出来，还是在他被压制的前提下所发挥的威力，却赫然生出无可匹敌的庞大压力！</p>

太极图忽然飞速运转起来！</p>

底下黑色的海浪也跟着旋转，竟是转眼就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旋涡，充斥着吞噬和死寂之意，宛如深渊。</p>

——宛如沈佛心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是深不见底的、怪物一样的深渊。</p>

谢蕴昭记忆中的徒妄剑意，是曾亲身体会过这一道万物寂灭而相生的剑意。</p>

但是，无论是谢九的剑还是她的剑，都和沈佛心的剑意不一样。</p>

他们的剑意是死中求生，由死而生，但沈佛心的剑意……却是生而为死，万物终将湮灭！</p>

她只觉眼前一花，就被师兄揽在怀中！</p>

“唔——！”</p>

他闷哼一声，唇边一丝血痕。</p>

“师兄！！”</p>

“无事。”</p>

他笑里带血，眼睛却明亮。七星龙渊剑吟未停、龙影不息，在他背后更加高昂，狠狠缠住了手举长剑的沈佛心！</p>

“什么道君，沈佛心，谢九……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师妹。”</p>

剑修回过身，漫不经心地擦去唇边的血迹。他并未化魔，眼里的笑意却有一种疯狂的光芒。</p>

“只不过是死寂剑意罢了……难道，我不会么？”</p>

他伸出手。</p>

金色长龙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身躯在半空溃散为点点金光。</p>

“龙战于野——”</p>

无数金光好似真龙身死时洒下的点点血液，又像一片片拔下的龙鳞。</p>

“——其血玄黄。”</p>

谢蕴昭同样在平京城看过这一招。</p>

那时她见到的是昂然怒飞的神龙，今天所见到的……却是龙之将死的哀鸣！</p>

不是深渊，而是寂灭。</p>

是永夜中苦苦等待光明而不来的绝望。</p>

是冰冷的月光照亮冰冷的群山，放眼望去全是苍茫白雪的寒冷。</p>

黑暗。</p>

孤单。</p>

寒冷。</p>

绝望。</p>

麻木。</p>

一切种种交织，即便是深渊……也能冻结。</p>

真的冻结了。</p>

从旋转的黑色海浪，到蔓延铺开的太极图，到沈佛心这个人——全都被冻结了。</p>

更奇妙的是，寒冰之下，谢蕴昭点燃的愿力之火仍在燃烧。</p>

卫枕流散着长发，白衣带血，怀中紧紧抱着师妹，唇边一缕冷笑。</p>

“就这么烧死算了。”他刻薄地说，“一次烧不死，就烧个一百次、一千次。或者我先把这东西砍成百八十块，师妹再慢慢烧，仔细累坏了。”</p>

天地寂然。</p>

玄德大能交手，风浪不避，四周的修士却都很有眼力见，早早地退开了。</p>

谢蕴昭看了看四周，发现不仅是扶风城本地的修士，还有许多仙道盟的修士前来支援，其中包括许多月白衣衫的弟子，都用《太乙衍天紫薇决》，一看就知道是北斗仙宗的弟子。</p>

早在他们发现九千家主不对劲时，就给师门报了信，看来师门派的人总算到了。</p>

虽然门中的归真、玄德大修没有前来，但谢蕴昭看见了好几个真传弟子，包括几峰的首座弟子。</p>

这样一来，澹州的普通人应当也安全了。</p>

在方才的交手中，上古秘境被能量不断冲击，已经气化蒸发；每一粒尘埃都回归为更本质的力量，朝四周散逸而去，依附到了今天的世界之中。</p>

“师兄，沈佛心怎么办？”谢蕴昭问，“总不好就放在这儿。”</p>

卫枕流想了想，说：“送信给冲虚真君，最好劳动他走一趟。如果不行，至少要另一位玄德修士前来。掌门就不必了，我担心……”</p>

他皱了皱眉。</p>

谢蕴昭知道他的未尽之言：掌门过去有意无意帮扶石无患，平京事变时又阻止师兄对战沈佛心和谢九，说不定与道君有什么牵扯，甚至……万一他就是三尸中剩下的那一个怎么办？</p>

她点点头，注视着那被烧灼又被冰封的修士，又想起谢九，心情有些复杂，只能低声道：“师兄说的是。沈佛心未死，他终究身份特殊，不知道还藏了什么手段。还是小心一些，避免出什么差错。”</p>

有时，人会不知不觉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p>

要是谢蕴昭心情能好一些，她会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说的这话就是FLAG，说不准还会自己调侃说FLAG立不得，应该反向毒奶、说沈佛心一定要出差错才对。</p>

可惜，所谓预兆与意外，常常就是转瞬之事。</p>

——“佛心师弟！”</p>

金光大盛！</p>

不远处陡然生出一声佛门的狮子吼！</p>

谢蕴昭瞳孔一缩，想也不想便高声道：“净尘道友退后——！！！”</p>